凤栖梧桐与君归
字体: 16 + -

华鼎山中避姻缘

    我走进师兄的树林子,入目便见烨然正在那树樱花下给他捶着腿,师兄一脸惬意的仰躺在摇椅上喝酒。小烨然见了我,喊道:“师叔,你从天宫回来了?”

    提到天宫,我又想起濯然来,压着脸红应了声:“嗯,回来了。”

    师兄眯着眼看了看我,问道:“瞧你这印堂发黑,有人得罪你了吗?”

    我愤懑的抢过他手里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陈酿,说:“还不是那个天族辅神,当着众仙的面让我出了一个极大的丑!”

    烨然边给师兄捶着腿,边不解的问:“师叔您不是在千华喜宴上说喜欢辅神吗?现在怎么又恨他了?”

    我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师叔你来之前,灵宝天尊刚找我爹喝茶,闲谈之间便扯到了您和辅神的这桩事上来,当时我也在,所以恰好听见了。”

    “灵宝天尊真是个大嘴巴!”我暗叹一句,转念又觉得不太妙,连师兄都晓得了这个事,那岂不是传的满天界都知道了?我心中郁闷,辩解道:“本君是被人诓了,被人诓了!”

    师兄闻言,惊喜的坐正了身子:“你精明了一辈子,真是难得被别人坑一回,快说说那辅神是如何引你上钩的?”

    来他这里避难,不满足一下师兄的好奇心,只怕我住在这华鼎山也住不踏实,只能将凡间的那段往事并今日的遭遇讲给他听了。

    “没想到啊,司命三百年前托你办的那桩事竟还扯出了一段姻缘,想来日后他可以接月老的班了。”师兄敬佩了一番道,“能让濯然对你一见钟情,你也真是好运气。”

    我原本乱糟糟的心,被他这么一搅和更加乱糟糟了。道:“师兄你莫笑话我了,我这一颗心,十万年前就有了归属,嫁给濯然岂不委屈了人家?”

    “仅凭你这张脸,嫁给他便是便宜了他!”师兄捏着我的下巴端详了一番,又道,“不过,你跟神尊那档子事,我几万年前就想跟你说道说道,只因这几万年来你都在为此伤情,便没敢提……”

    我默了会,觉得师兄这样的事经历的多,得他指点一番也是好的,便说:“你说吧”

    师兄道:“咱们先来理一理你同神尊的那段孽缘是从何处开始的。十万年前凤君战死神魔境,是清光神尊出手相助解了你的围,你是十分仰慕他的风采又因悲痛欲绝被他几句安慰迷了心窍,可是丫头,你活了这十几万年,于男女风月之事,可晓得几分啊?”

    “男……男女之事?不就是两情相悦,几经波折最后终成眷属吗?”见师兄那个无语的样子,我又赶忙补了一句,“师傅从未教过我这些,都是我从司命的《千家戏文》上看来的。”

    “师傅他老人家害人不浅,司命的戏文更是害人不浅!”师兄鄙夷的评价了一句,替我解惑道,“所谓情字,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所谓夫妻,有欢喜冤家也有举案齐眉;所谓动情,便是不知不觉间为某人牵肠挂肚、心向往之。当年你对神尊的心意,我看是仰慕多于心动,我来问你,同濯然分开的三百年里,你可有惦记过他?”

    “有是有……”

    我这三百年间大多时候都闲在师兄的梧桐林子里,大多俗事都忘却了,但偶尔举杯邀月之时,脑海里总是浮现书生的影子,虽不至于朝思暮想,可凡间的那段日子的确令我回忆无穷。

    师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道:“这就对了!你活过十多万年,可有把人当人看的时候?现在却单单把一个彼时在凡间只是个书生的濯然惦念在心里头三百年,你说你不是动心了是什么?丫头啊,你这脑子就是没开窍,被师傅调教了十几万年更加不灵光了。”

    瞧他一副笃定的样子,我心里头一哆嗦。难道我也对一个在地上处了几个月,搁在天上只认识了几个时辰的人动情了?若真如此这般,那我这情动的也忒随意了吧!

    “丫头啊,这情一字,乃是世间最难参悟透的,师傅他老人家悟了一辈子,不也没跳脱出来吗?有时只一眼,便可夺取人的一生。”师兄他见我发呆发的似失了魂,又忽然想起了一桩事,问,“既然辅神对你深情到了骨子里,那这婚你还退不退了?”

    他提的这个事倒还有些水准,我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句:“从前退婚还有个幌子,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君拉下一张老脸亲子跟他求了爱,要是再退婚,不仅欠了濯然一桩情债,更会让四海八荒看了笑话。”

    师兄对我这一番逻辑极是赞同。凤族贵为太古神族,合族老小都知道一个道理:流汗流血不流泪,丢才丢命不丢人!本君身为众臣之首,岂有叫人看了笑话去的道理?纵然这门婚事是被逼无奈,但自己挖的坑须得自己填平,本君只好委屈委屈,成全这一天命姻缘了。

    说完这一桩正经事,师兄便又东扯西扯了几件近日来听说的奇闻。比如,西荒哪处挖出了宝贝,又比如哪家姑娘嫁给了哪家公子,我听着听着就听到了兴头上,一时就把濯然的事忘了大半。等他没的说了,我亦听的烦了,才由烨然领我到客房。

    师兄这座山上精致非凡,这节气骤雨初歇,正是万木青郁之时,这长了数万年的梧桐树亦愈发粗壮,枝叶茂密,层叠间掩住了天,但由得那月光透下来,洒了满地的银白。

    他这一大片林子何时种的我也忘了,但他打理这十几座山头数万年如一日的忙碌也确实不易。师兄的性情随了师父,淡泊名利、生平逍遥,凤族似他这样自在的神仙已经不多,我常常自哀:同出一门,为何师兄他就能随心所欲,我却要整日被研儿拘在凤翔宫的四角天里。

    唉……真是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穿过梧桐林,入目便是粉红的世界,烨然收拾了我常住的那间屋子,欢天喜地的把我迎了进去。

    师兄的华鼎山连绵不绝,我唯偏爱这一处景致。这山上的花名曰“樱花”,是师父生前门外长年长着的一颗花树,据说师父爱此花甚重这里头还有一段渊源。

    话说许久以前,师父到我爷爷府上做客,偶遇一位侍奉他起居的小仙娥,名唤小婴。小婴姑娘长相清秀,眉眼天真,令我师傅静了一辈子的心动了几分,便“强行”同爷爷要了那仙娥,带回家中,照例侍奉他的起居。有一日,小仙娥随他老人家出游,见凡间一树红花落英缤纷格外美丽,心中便爱上了此美景,师父知道她的心意后,费尽心思从凡间移了一棵到凤族,将此花命名为“樱”,取婴字旁边加木为意。之后的之后,仙娥应劫仙逝,为缅怀佳人,那一树樱花便栽在他门前未挪地方,我拜师以后,因着师傅喜爱,故也跟着喜爱,于是师兄建这山时,我便栽了好几棵樱花树,长了这万年也满了山头。

    “师叔休息吧,有事您再喊我。”

    烨然退出了屋子,我便开始四处打量,因师兄为人高傲,不喜待客,所以我这处草屋是他这里唯一的客房。

    躺上那张软绵绵的睡榻,我又把今日师兄传给我的“知识点”复习了一遍。依他所言,我果然是对濯然动了情意,且前缘已了,我对洪明宫早没了挂碍,嫁给濯然也无不妥……再者烨然已经长大,她是个能力极出众的孩子,比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凤君要强上许多,这君位我霸了十万年,也该是让贤的时候了。

    可这一桩被人“逼迫”的婚事,本君实在是接受不了已有夫君的事实……

    这么思来想去的折腾了许久,我才觉得两眼皮开始打架,于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仿佛又是书生那张脸在我眼前晃,情真意切的说:“降儿,我会等你。”

    就这么一句话,我两眼一睁,从梦中惊醒,竹林外头已是烈日当空了。

    唔……昨日一下子接受了许多惊人的事,脑子太累许是睡过头了。

    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是晌午之后了,我披上外衣出门,见师兄正在我屋前垂钓,眯着一双丹凤眼,见我醒了,立刻弃了钓竿拉着我走,边走边说:“快走快走,山下出大事了!”

    他乃上神之尊,背后又有凤族撑腰,这山方圆十里数万年无人敢近,怎会出什么事,还出大事?

    师兄也没多给我解释,径直将我带往一处山洞里,只见他洞中藏了数万年的草药,尽数被人啃了个精光。

    我略带惋惜的委婉的问他:“这是那个仙人如此大胆,连白芷上神的药库都敢擅闯?还……还惹下这般祸事。”

    师兄耷拉着脑袋,满是不愤的说:“说起这件事,本是三百年前我自己种下的因。某日里我到山脚溜达,猛然看见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神色戚戚的看着我,本上神念它可怜,心一软就把它收进了洞中,寻思着日后喂它些仙草神药,再和着华鼎山的仙气儿,没准日后能修成个人形,没想到啊,这家伙不但人形未化,胃口还越来越大,今日我来探查洞中草药,竟然丝毫没剩干净……”

    唔,我这师兄何时爱管这般闲事了?为了一只兔子丢了一洞的神药,我自心底可怜他的遭遇。

    “那只兔子恩将仇报,你一定要替我抓住它,出出气。”

    我极不满的讽刺道:“您一介上神,还对付不了一只畜牲?本君酒还没喝完呢,你少拿这种事支使我!”

    我正要走,师兄一把把我拦回来,哀求道:“好师妹,师兄天生就心慈手软,怎么忍心迫害一只小兔子?你常在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凶残事干了不少,整治一只兔子不在话下,我拜托你一回,把它抓出来就成,别再祸害我的神药了。”

    我白他一眼,说得好似他自己吃斋念佛似的。师兄他打仗时,杀人可是比我麻溜的多,慈悲心肠?跟他有毛关系!

    但是,他求也求我了,看在同门情分上,帮他一次吧……

    进那洞中,果然漆黑无比,原本一堆金灿灿的神药只剩了残渣。这兔子精的胃口也是大,啃了这么多仙草仙药,想不修成人形也难。

    沿着几对脚印寻去,果然在一处略有暗光的地方,我找到了已化成少女的兔子,她正蹲在另一堆神药前嗅,只见两滴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我见状不妙,忙悄声走到她身后,用化骨将她敲回原形,收进了随手带来的酒瓶子里。

    “谁叫你惹了天下最记仇的神仙,暂且收你在葫芦里待几日,再替你寻个去处吧!”

    我晃着手里的酒葫芦出洞去向师兄报喜:“那兔子精我装进去了,日后别再乱养畜牲,这一洞仙药糟蹋的我都心疼……”

    师兄撇撇嘴,对我这教训甚不满意。

    恰当此时,山上见烨然匆匆跑下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师叔师叔,天族辅神来了,点名说……说要见您。”

    本君提着酒葫芦的手猛地一滑,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许久才不敢相信地反问:“你……你说辅神想……想见我?”

    只见烨然笃定的点了点头道:“是!”

    本君心中一时大悲:原以为在天宫里躲过了他就罢了,谁料这笨书生竟追到此处来了!

    一旁师兄那事不关己、只顾看热闹的表情,使得本君更加尴尬。只听他这过来人语重心长的说:“丫头,这小子对你如此痴情,万不要辜负人家啊!”又拉了烨然,“这难得的一朵桃花,师兄可不给你搅了,好好想一想要如何面对人家捧出来的一颗真心吧。”

    “哎……师兄!”

    我眼看着他化作一缕烟走了,心里愤慨的骂:这家伙,真是不仗义!

    也罢,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本君堂堂凤族之主,在一个区区臣子跟前儿还抬不起头来?就算我婉拒了他,他总不能把我抬回天宫,逼我成亲吧。

    我给自己壮了壮胆,才上山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