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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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明宫中斩前缘

    “臣等恭迎殿下回宫”

    凤族几大老臣在祁凰山摆了接灵仪仗,见着我的銮驾,眼泪齐刷刷的往下掉。

    大祭司向我磕了三个响头,老泪纵横的说:“臣护驾不力,未及时察觉前线危局,以致凤君……被敌军所害,臣无颜再居祭司之位,请殿下责罚!”

    我扶起他,神色无比自责道:“祭司,这怪不得你……”

    “此事,当然怪不到祭司头上,您也不必请罪。”接驾的人群中窜出一个银袍少年,不怀好意的冲我一笑,“听说因殿下擅闯敌营,一千精兵被困,凤君是为了救您才……”

    话犹未完,底下的大臣已是一片惊愕。

    揭我老底的这人,名叫白起,是我叔叔的儿子。我那叔叔不知哪根筋打错了,某日竟修习起魔族秘术,以致走火入魔,我爹不忍自己的弟弟受折磨,一狠心杀了他,白起便成了没爹的孩子。

    白起成年之后,一心把他爹的死怪在父君头上,我自小看不惯他乱咬人的样子,他也看不惯我一个女流之辈做凤族帝君,所以从小开始,他就有取我而代之的心思,本君虽然知道,但父君教导我不能与他计较,我也就看在表兄妹的份上不再与他计较,如今父君一死我又成了罪魁祸首,他这野心家,必会拿此事做一篇文章的。

    大祭司情绪激动的看着我问:“殿下,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听着诸臣的窃窃私语,一时不敢承认。

    “白降出兵,是本尊的主意”清光从我身后走出,扫视一眼道,“诸位对本尊有何意见可以直说,不必拿白降殿下开刀”

    我愣在原地,看那白衣公子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他……他说领兵突围是他的主意?可我一意孤行之时,他是极力阻拦的,难道他是为了让我顺利即位,才编了这样的慌,毁了自己一世英名,保我凤君之位?

    清光他乃是凤族除我师傅玄虚老祖外唯一一个金凤神尊,所以他说的话,没人敢反驳质疑,白起在底下,只能恨恨的咬牙。

    抚平了众臣的怀疑,清光转身向我跪拜:“臣恭贺凤君即位”

    众臣见状,亦纷纷俯首:“臣等参见凤君――”

    祁凰山被这呼天喝地的跪拜声震的抖了一抖。

    三个月后葬了父君,我穿着研儿赶制的一套凤袍金冠,在凤翔宫等候继位大典。

    宫门外飘来一个白袍人影,他在我身后咳了声,道:“凤君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身后的人一默,又道:“待会儿莫要乱了分寸,册封典礼会很长,要一步一步来,知道吗?”

    “知道……”

    他绕过我,在那朱雀浮雕前站定,道:“白起我已经替你解决掉了,继位之后,不可再独断专行,事事要听取臣下的意见,大祭司的人选要仔细考量,本尊看研儿她就不错……”

    “可本君,想让你坐祭司之位”

    他没有答我,叹气离开了凤翔宫。

    那日,朝凤宫上空舞着十几只彩凤,三界禽鸟争相朝凤,本君一身金丝凤袍,头戴九龙凤冠,着实美的不可方物。

    白衣公子传给我那沉甸甸的金册宝印,嘱咐道:“权利之上的人,没有情爱,无需热闹。”然后,他便收拾包袱躲到了祁凰山。

    从那以后,我便几万年才见他一次,以往那些心动的、美好的回忆,都有些许的模糊了。

    ……

    “来了?”我出神之际,他走了进来,顺手支下了仙娥,坐我对面一贯流畅的添上茶,笑着寒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祁凰山吗,今日怎的得空过来?听说前几日你去了趟凡间,怎么?又和研祭司吵架了?”

    “没……没有”我忙接了他的茶,“就是有些想你了,顺便路过……就来看看”

    唉,即便心里告诉了自己千百遍要忘了他,然而再见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真的忘不掉。

    清光似乎知道我还有下文,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下了下决心,我说:“凤族与天族联姻的事,你知道吗?”

    他倒是很自然的点点头,道:“自然知道,前几日研姑姑还特地跑来问过我的意思。”

    虽已得过研儿提点,我竟还是有些紧张,问他:“你想让谁去联姻?”

    清光含笑:“虽然我也不舍得,但,你最合适。”

    “什么意思?”

    他装作惊了一下,无辜的问:“研祭司没有告诉你吗?”

    “她告诉我了,本君想知道的是,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吗?”

    “是”

    我心中蕴了很大的怒意,质问他:“为什么?!”

    他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我有一堆的理由,你想听吗?”

    我别过头表示不想,若要理由,我也能找出一堆不嫁的理由。

    “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军营见到你,我便料定你与普通的神仙不同,你会有传奇的一生,但你的传奇却不属于我”他的目光头一次毫无保留的全部投在了我的脸上,“天君能狠心让你嫁入扶政宫,又哪里不是给了我凤族极大的颜面?那位辅神出世时,与你一样天降异象,万兽朝贺,四海翻腾,与其说天族想结的是两姓之好,不如说他们是看中了你在凤族的势力,纵然你退位嫁人,也会有人愿意效忠于你。”那双手又似十万年前时一般覆到我的头上来,揉了揉,站起来的人凄然一笑,“您放心,清光此生只忠于凤君一人。不管你是凤君,还是天妃,只要你需要,师叔都在……”

    我拽着他拖地衣袍的一角,不服地说:“我可以等你,十万年,二十万,只要我不死,一定……还有机会”

    “等不到的”他适时的收起了手,“天人各有命数,何必自守空城?白降,你的执着会害了你,一场错的情缘,就放下吧。”

    我撑着桌角站起来,失落的望向他的眸子,说:“本君不似神尊,一句话就可以把十万年的情谊放的那么洒脱。清光,本君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有喜欢本君一点点?”

    对面的人换了个方向,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清光对凤君绝无妄念,从始至终皆如是。”

    我实在是再没有勇气去追究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已经是寒透我的心了。

    晃晃悠悠的,我已不知是如何出的洪明宫了,回望这个地方,我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踏足了。

    猛地一声雷劈,一场大雨下的正是时候。

    离了他的洪明宫,我恍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数万年的痴心,今日快刀斩乱麻一并断了前缘,倒也痛快。

    在洪明宫外寻了一汪清泉,照照自己的样子,实在不适宜回去。古语云:何以解忧?唯有美酒!我便捏了诀,往离凤宫中的嫂子那里讨口酒喝。

    在离凤宫中站稳,我向四周瞅了瞅,那宫前的几棵樱花树仍如同几千年一般无二的蔫在那儿。

    我往里走的功夫里,门前的仙娥已迎了上来,见礼道:“参见凤君,可须小仙领路?”

    “不必!”

    我摆摆手,没看见那小仙娥担忧的脸色。

    嫂子的凝香殿外,老远就能听见里头摔碗砸盆的动静,一众仙娥惊恐的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样子。

    “师叔?你来了。”

    我那小师侄沿阶坐着,垂头丧气的同我打了个招呼,接着低头拨弄腕上的珠链。

    我与她一并坐到那,见怪不怪地说:“我十回来,他们有九回都在吵架,唯一消停的一回还是因师兄赌气躲去了他华鼎山的园子里了,如今你这做女儿的回来了,为何不去劝劝他们?似这样吵翻了天,免不得叫人家笑话。”

    烨然哀怨的看了我一眼:“他们吵了十几万年,您可见过有消停的时候?”她又认命的哀叹一声,“算了,反正也听习惯了,让他们吵去吧!”

    她说的也是,一个八千岁上的小娃娃,长辈的爱恨纠葛怎么插的上手?

    我指了指门内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烨然答道:“是因为师叔您的婚事。”

    本君好奇的神色立时僵住了。又是为了那桩婚事?他们居然能为此大打一架,当真是把我放在心上。

    烨然接着说:“自从知道您要出嫁,我娘便为您准备好大的一份贺礼,谁知我爹却觉得婚姻大事当自己做主,觉得我娘太过操心了些,这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

    “原来如此。”

    我朝里望了一眼,他们依旧吵的火热。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我觉得还是要负起责任的前去劝劝的。正起身,宫门却被人一脚踹了开,师兄骂骂咧咧的从屋里出来,随后一只青花瓷瓶也跟着飞了出来,正巧砸在我脚边。

    “你……你何时来的?”师兄见了我很是尴尬,喝斥那些原本已吓的半死的仙娥,“凤君驾到,为何不曾通报?!”

    那些仙娥只怕也是新挑上来的,见两位上神吵的天崩地摧,连答话都不会了。我心疼她们可怜,忙解释道:“是本君见你们俩吵得热闹才没叫她们通传。”我接着瞧他一眼,讽刺道,“师兄,您的火气不要寻个人就随便乱发,有本事,你跟嫂子打一架啊?”

    只动口不动手,我看着都有些磨人。

    “好男不跟女斗,算了!”他冲房中正生闷气的嫂子哼了一声,转而搭过我的肩膀说,“恰好你来了,酒窖中还有几坛子陈酿,可要尝尝?”

    他这里的酒,几百年才得以酿出一坛。我咽了几口唾沫,极有兴趣的回:“知我者,师兄也!”

    师兄也嘲讽状的“切”了一声,若非他还留着这酿酒的手艺,这师妹定一早把他忘在深山老林里了。

    我正要与她往酒窖里去,却被烨然一把拦住,哀求道:“爹,我也要喝!”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莫跟你师叔好的不学学坏的。”

    跟我学坏的?他这话一语双关,真是得罪了我。

    启了酒坛,酒香扑面而来,师兄捡了一坛子扔给我,道:“今日这么有空来看我,可是为了跟天族的那婚事烦心啊?”

    他猜的还真是准,我灌了口酒,说:“有什么好烦的?本君身为凤族之首,难道连自己的姻缘都做不了主吗?”

    看到我这么有骨气,师兄打心眼里觉得欣慰,但转念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是天命姻缘,总不能搁在那里不管不问吧。

    师兄特怜悯的看着我道:“咱们兄妹俩这姻缘树啊,都是造物弄人。当年师兄我被师傅他老人家逼着娶了你嫂子,虽然也有过那么几年浓情蜜意,但到底不还是缘尽了吗,如今你也走上了师兄这条老路,真是悲催啊!”最后他总结,“所以说,包办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我眼瞧着师兄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师兄的夫人乃是女娲一族的神女,也算是温柔贤淑的女子,自六万岁上就嫁给了师兄,虽然他们是自幼相识,但着实是对冤家,温柔贤淑的嫂子一旦遇着了我师兄,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炸了毛的野猫,说不上几句就能吵起来。先前师傅在世时,两人还收敛一些,但师傅归西之后,却吵的更加厉害了,即便如此,师兄可也是很厚道的没有纳过小妾,这样的毅力,着实让人佩服。

    本君脾气不似嫂子,万一日后和夫君有个什么争执,怕是一气之下会把天族拆了。

    师兄发表完感慨,与我碰了一杯。那神色是深深的为我惋惜。

    酒过三巡,那一窖子的美酒已叫我喝空了大半,师兄嘴上不说却疼在心里,借着醉酒伤身的由头把我赶上了云端。

    临走前,他不放心的道:“要不我送送你吧。”

    我大手一挥:“回去吧,本君自己回的去!”

    跃上云头,我磕磕绊绊的往回走。师兄望着号称“千杯不醉”的凤君白降,口中连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凡间某镇的某一隅竹屋处,仙衣飘飘的一位上神挥手给这里布下了厚厚的一重仙障。守不住她的人,至少守住他们一起呆过的地方吧。

    濯然身后跟着几十个仙官模样的神仙,一并齐刷刷的跟他行礼,蒙惠在旁悄声提示:“主上,咱们该去凤族了,误了吉时,该惹得凤族不悦了。”

    “阿英,本神此生定不忘你”濯然取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灵玉,挂在那乘阴的古松下,霎时间金银光铺满遍地,屋外竹子茂茂盛盛的长成了窜天高,这竹屋便任哪路神仙妖兽皆靠近不得。看了看这周遭都布置妥当,这才舍不得的吩咐了声,“将我宫中挂的那副丹青分发三界,无论多久都要找到她!”

    两人旦见他这般用心的守着与那阿英姑娘的旧居,自知这位是动了凡心了,忙应声:“是,小神一定尽力去办”

    濯然是信任他的,且找个修士还要劳烦自己四处打听,总归会惹人闲话,现如今自己有求于凤族,万一被看出端倪令凤君心疑自己爱恋他人,这买卖也就此黄了。

    三界之大,找一个人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且先见了那位久闻大名的凤君,探探她的脾性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