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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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境,殇凤君

    这祁凰山,是百万年如一日的老样子,满山遍野的梧桐看的让人眼晕,若没有明白人指路,误闯此地之人怕是饿死也走不出去的。

    这样迷宫一般的山路,也是祁凰山屏障的一种。

    我安安静静的呆在洪明宫的正厅里,来来回回几个仙娥给我添茶倒水。他的居处还是秉承他一贯高冷的风格,富丽堂皇间蕴藏着古朴的道运,大厅空旷,独留我一人在此处,总就得有种莫名的孤独

    哦,我记得他说过,权利之上的人,是不需要热闹的。

    呵,偏偏本君,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这话他是何时说的,我大体记不得了,好似是我继位那年,他授我金册宝印时的嘱咐。那日他辞了大祭司之位,收拾包袱连夜搬到了这儿。

    或许古老的祁凰山才是他想要的自由,勾心斗角了这么久,看尽了三界的阴谋,凉透了火热的初心,或许,祁凰山的宁静能让他舒服一点。

    这几年,我一直以此自慰。

    是我,给他添了麻烦吗?

    始于十万年前的那场劫,一渡就渡了十万年

    ……

    十万年前,魔族倾族来犯,天族援军被北荒叛军牵制,凤魔两族决战于神魔境。

    “请父君准许儿臣带兵突围,向后方求援”

    我跪在父亲帐前已有三日,雨已下了七天七夜,我凤族将士也被困了七天七夜,眼看十万大军就要饿死在这荒凉之境,我心有不甘之际,毅然决然向父亲请命,只要逃出去一个人,就有一举反击的可能。

    然而,父君此次犟的很,任我说了无数得失利弊,他就是两个字――不许。不耐烦之际,竟命人把我扔了出去!

    平时父君拿我当心尖儿上的宝贝,似这般对我不理不睬的,从我生下来还是头一回。

    远处雨中,匆匆走来一道身影。我眯眼认了一会,就知道是我父亲的护法邹明长老。他顾不得撑伞,见我就跪,苦心劝道:“殿下,外头下着雨您还是回去吧,凤君正忙,待他处理完手边事务,您再见他行吗?”

    我倔起来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任凭谁人来劝,仍然是一个态度――不理。

    邹伯见我没有反应,就晓得是我又使性子了,赶忙给我披了件衣服,道:“凤君征战多年,心中自有算盘,军中还有清光先生筹谋全局,您就不要瞎操心了……”

    “瞎操心?!”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怒道,“合着我几日不眠不休对你们而言就是瞎操心是吗?”

    邹伯明显慌了,赶忙安抚我:“不不,只是清光先生说……”

    “清光是什么东西!”我愤愤不平的怒吼,他不过一个多读了些书的老凤凰,仅凭比我年长几岁就自称我的师叔,实在气煞人也!我怒指着父亲的营帐,大吼,“清光若是有本事,那便亲自出来见我啊,躲在父君的营帐里,就是个缩头乌龟!缩头乌龟!”

    “哎呦,祖宗别喊了,别喊了”

    邹明长老一个劲的劝着我,我就一个劲的骂,正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时,眼前不知怎么一黑,一道人影飘过来,他的影子笼罩着我,别有一种强大的气场。

    邹长老见到他,立时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行礼,还不忘替我请罪:“清光先生,殿下不懂事,还请您见谅……”

    “你骂的很好”他面无表情,我在心里又默默骂了几遍:木头脸!“能骂出如此水准,说明你还读过几年书”

    “废话”我低声数落他一句,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我死活就是硬气不起来。到不是他自称我师叔,而是一种奇怪的,莫名的紧张。

    “殿下”他一边替我撑起一把伞,一边说,“殿下是不是对在下的决定有些不满啊?”

    “废话”

    我又嘀咕了一声,正要伸手接他的伞,他却收了撑伞的手,皱着眉问,“殿下除了‘废话’二字,不会骂些别的了吗?方才看你的嘴似连珠炮,这会儿为何又闷声不吭了?”

    我呵呵笑了几声,若当着他的面骂他王八蛋,难保他不到父君面前参我一本,这种虽过了嘴瘾却后患无穷的事,我才没那么傻得去做呢:“您不是我师叔吗,白降再不知分寸,也懂得尊老敬长……”

    我以为,他这般年长的神仙,最怕别人喊一声长辈,尤其他还生的一张不老面孔。

    然而,我却错了,他听得此言,很是欣慰的摸摸我的头,还说:“真是乖,若早这么乖的话,我就不会让凤君扔你出来了。”

    “你……”

    我被他和他伪慈善的表情完全激怒了,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混蛋”说罢,就要扑上去咬他。

    邹伯一瞧势头不好,忙把我横腰拦住,我挣扎着要扑上去和他打一架报仇,这一拦一扑当中,清光早已冷笑着摇头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那副冷笑的表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望着他的背影暗下决心:父君我是劝不动了,但还有广大将士们,我就不信凤族之人都像他这么胆小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赌在一个谋士手上!纵然父君被他的巧言蒙了心,但本君并非那么好糊弄的!

    我狠狠的推开邹伯,转身往练兵营走去。

    妈的,你以为拉拢了父君,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大不了先斩后奏,立了军功,谁也不敢罚我,若战死沙场,也算名留千古……

    此一去,不知还是否有无命回来,我领着手下的一千精兵,向着大营的方向十步一跪。凤族儿女,生死于战场,即便胜算无几,也决不做缩头乌龟!

    万年后我再回头看那时意气的自己,实在太过好笑……

    果然不出所料,魔族的包围圈围的死死的,我细细推敲他们的阵法,许久都没有看出破绽,想来魔族好不容易困了我凤族一次,因此格外用心。

    然此次带兵的将领又似乎用心过了头,排兵布阵都与我凤族相克,仿若他……孰知我凤族的战法……

    “殿下,可有计策?”

    随行被我临时忽悠来的大将军终于忍不住,看着我越蹙越紧的眉头,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带着一千精兵就敢横冲直撞,这种不过脑子的事实在不是正常人敢干的,将军后悔自己那么容易就被忽悠住了,当时只顾着满腔热血,却忘了他的殿下就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人。

    “左翼……”

    我将目光锁定在左路军队的防线上,看来魔族兵力不足,也开始削减人马了。

    将军怕是有些不肯信,插嘴问:“殿下为何认为敌军左翼有亏呢?明明几日前的探子来报,敌军左翼有增兵迹象……”

    “你怎知增兵不是幌子?”我冷静的把周围地势分析了一遍,敌军左翼盘踞山林进退可守,实在没有什么增兵援助的理由,几日前补缺的那几路人马,只怕是做给我们看的,“魔族深入此地一战,虽然围了我们这些天,但他们的粮草应该也快供不上了,为免有人饿死,当然要悄无声息的撤出一部分。”

    将军思衬了片刻,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既然抱着赴死的决心来拼上一拼,也就管不了太多了。

    “来人!”将军一嗓子吼出几名小将,请出兵符,下令道,“率凰羽营先行突围,目标敌军左翼防线”

    “是!”

    小将领了命,遂速速和将军一起退了下去。

    我披了战甲,握着手中玉箫,这法器化骨数千年再没见过血,今日,我便再叫你开开荤!

    擂擂鼓点,激起片片血花,这么多年,已很少打过这么一场酣畅的仗了。不得不说,虽然魔族左路防线弱了些,但还是打的昏天黑地,我左突右冲了一天一夜才总算豁出一条口子来。

    “白降殿下”我正在得意之时,敌军阵列中突然走出一个人,经过一日激战,两军对垒的士兵脸上都有了些许倦色,他却精神得很,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道,“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你……”我目瞪口呆了一会,惊道,“你是肃然?天族皇子肃然?!”

    “正是本座”

    他那一身妖邪的气质,将我震的有几分恍惚。当年我与他也算有同袍之谊,他被先君丢在军营,我被父君贬去受罚,可谓同病相怜。后来只听说先君开窍接了他回去,那日正值太子册封,我拎了两壶酒欲去看看他,没想一不留神竟被他偷去了兵符,他领着我的兵围了瑶池。后来,我被父君浇醒,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他的样貌还和之前没两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再不似从前活泼。肃然清了清嗓子,笑道,“没想到本座与您的缘分这么深”他的眼神哀伤下来,沉默道,“竟深到了要兵刃相向”

    我好不容易合上了自己张着的嘴,厉声质问:“为何要投奔魔族?为何要利用我?咱们数千年的军中情谊,都比不上你手中的权利吗?!”

    “殿下问题太多,苍凌不知从何答起”

    哈,原来,他连名字都改了,叫苍凌?倒挺衬他这个人的。

    “不知从何答起?”我冷冷笑道,“那就不要解释了”见他神色一愣,又道,“开打吧!”

    废话有何用?利用我就是利用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杀――”

    我这一声令下,将士们都似打了鸡血一般冲上去,瞬间,原本平静的战场又是一片厮杀声。

    “来吧,我就在这里”他提了马缰,手握长枪朝我奔过来,吼道,“你我的缘分,今生,尽了!”

    这一句,令我原本十分坚定把复仇心理垮了几分。我本是个念旧的人,阿猫阿狗死了都要难过半天,又岂会亲手杀了这个与我十分要好的知己?哪怕……是曾经的呢?

    可苍凌,他许是没想的那么仁慈,一招就将我压制的死死的,几个回合下来,我已负伤,他却安然无恙。

    白降,你这个废物!对于叛徒,何必手下留情?

    我在心底骂了自己千遍万遍,可就是狠不下心!

    “白降,战场之上,胜者为王。”

    我身边已围满了他的人,看来,左路防线……是个圈套。

    我有些绝望的看着他,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剑,眼看就要结果了我的性命,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马的嘶叫,一道人影挡在我身前,苍凌的一剑,直直插在了那人的胸膛。

    等我看清来者,霎时懵了,不自觉的嘶吼出来:“父君!”

    父君并没有多留恋的直起身子,在我的搀扶下冷淡开口:“苍凌,很久没见,长进不小……”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就喷涌而出。

    我抱着父君渐渐瘫软下去的身体,恨恨的瞪着那个叫苍凌的男人:“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天族有负于你,可我,我凤族、我父君,他们并不曾得罪你……你杀了我父君,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当年你兵围九重天时挨了他一刀吗?你这是公报私仇!”

    对面那个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与不安,冷静下来道:“殿下,两族交战,必有死伤。”他有看看我的父君,“您还要感谢我,他要是死了,您不就很快能登上凤君之位了吗?你这么不喜欢他们的束缚,日后,就可以独揽大权了。”

    “屁话!”我叫他这一番信口雌黄惹恼了,曾经的肃然,可不是这番样子。这样的变化,实在令故人心痛。“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恋栈权位吗?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只想要父君,只想要天下平安,可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惹出许多事端,让我失去了师傅还不够,还要我再……”我这骂他还没完,父君已彻底无力支持,倒在我怀里。我慌张地去探他的脉搏,口里嘟囔着唤他,“父君……父君……爹!”

    大雨滂沱,血色蔓延,如花浸染。

    远处,不知哪里响起几声厮杀,只见一个翩翩白衣跨马而来。

    雨和泪模糊了我的眼,看不清敌军是如何溃败的,能看见的,只是对面那个执白骨架伞的公子。

    “殿下,把凤君带回去吧”

    他要伸手从我这里把父君接过去,却被我一掌震开,警惕的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竟也不计较被我推倒后弄的一身泥,道:“请凤君入土为安”

    “你才入土!”我紧紧搂着父君凉下来的身体,不信的摇头,“父君他没事的,没事的,苍凌那一击伤不了他,他……他睡一觉就好了”看着父君苍白的脸,我四处呼唤小将,“快去请药仙,请药仙啊!你们愣着做什么?愣在这里做什么!”

    四周的人没一个动弹的,我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清光撑着伞上前遮住了淋在我头上的雨,抬手缓缓地按上我的头,揉了揉。

    我猛的从失魂中清醒过来,一手抱着父君,一手攀上他的腰,拽着他的衣角哭着说:“都怪我,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对不对?是我害死了父君,是我……是我……”

    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我已被人抬回了军营,睁开眼来,入眼的是满目素白。

    “父君……”

    我呢喃了一声,惊醒了旁边看着药罐的男子,他揉了揉眼,忙号了号我的脉,不晓得是自语还是说给我听:“脉象不稳,气息不调,怕是还要再休养些时日。”

    号完脉,他便起身拿走了那个药罐,说是再去添几味草药。

    清光走了不大时候,邹伯便来接班守我,他这一头花白的头发白的更加彻底。我拉住邹伯,急迫的问:“我父君呢?他怎么样了?他……”

    “殿下,殿下!”他老人家戚戚的神色叫我看的发慌,邹伯把我抱在怀里,安慰说,“凤君已经去了,您可要保重身子,凤族需要您啊!”

    “什……什么叫去了?父君,他……死了?”我瘫软的双臂垂在邹伯明背上,抱着一丝期望问,“你们去找我师兄,去找白芷,他的医术得师傅亲传,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殿下,我们已经尽力了,苍凌那一击,实在是致命的。”

    父君,他死了?被我害死的?是苍凌,是这个我曾最信任的朋友杀了他……

    我心底骂死了自己。白降,你的自作聪明,害死了你最尊敬的父君,他若去了,你要如何面对凤族诸臣?又有何脸面继任凤君之位?

    我与邹伯正在失去父君的哀伤中无法自拔之时,清光正好端了药碗进来,道:“快把药喝了,养好身子,回凤族承袭君位。”

    “我不要做凤君”

    见我拒绝的如此之痛快,清光难得一见的发怒道:“你不做凤君,谁来接这烂摊子?白降,你一时鲁莽害死了你爹,如今连他辛苦打拼的天下也要拱手让人吗?”

    “我……”我被邹伯护在身后,不住的反复念叨的说,“我……是我害了父君,是我害了父君”

    清光对我这副样子特别失望,也顾不得我伤势未愈,直接抛下命令:“请殿下收拾行装,咱们马上回宫!”

    邹伯难为的看着精神状态极不佳的本君,拦住清光道:“神尊能否宽限几天?殿下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回去……”

    “凤族无人主事,万一有何变故,你承担得起吗?”清光冷眼看着本君,讽刺道,“她若连这道坎都过不了,也不配做凤君的女儿。”

    邹伯万分心疼的看向我,仍想出言替我说几句话,却猛被我打断:“先生放心,本君不会给您掉链子。”

    他冷冷的安慰了句“殿下节哀”而后挥袖离开。

    我从床上站起,望着那一袭白影融在血色的疆场上,对邹伯说:“您去收拾一下,马上起程”

    那一年,我失去了父君,却也遇上了那个我第一个心向往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