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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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不嫁,本君不嫁”

    自听了朗月的复述,本君便坚定了一个信念:坚守贞洁,死也不嫁。

    朗月晓得本君一根筋的性子,铁了心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为免得我怒气波及到她,朗月速搬出研儿这挡箭牌:“凤君若真舍不得嫁人,有本事您跟研姑姑说去,我又做不了主……”

    她一句话正正好的激怒了我。本君的脾气,是属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研儿趁我不在在我后脑勺闷了一棍子,这口气我怎能咽下去?

    我提上化骨便冲向研儿素元宫。朗月在后头拦我,被本君一掌震出三米外。研儿宫外的的仙娥见我这般气势凶凶,只顾着发抖,连通报都没有,直叫本君踹开了大门。

    研儿正在案前批着什么公文,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她却像是早看见我来的样子,扔下一本群臣奏章,淡定道:“先坐下……”

    我对她不冷不热毫不上心的态度伤心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吼着她的名字:“石慕研!”

    研儿依旧在批着公文,稍稍瞟了我一眼,严肃的喝了声:“坐下!”

    这周围,皆是她殿中的宫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遂明智的拣了张椅子呆着。翻开她扔来的那本奏章,竟是合族长老联名的贺喜折子……

    我坐在那里气的发抖,想把这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家伙狠骂一顿!

    许久,研儿抬起头来,将一叠公文并一张画着什么的图纸递给仙娥,吩咐:“照着上头去布置,丝毫不可马虎”

    我看那图纸画的精致,心中好奇,便在仙娥出门前拦下她,抢过那张图纸一看,正是为迎接本君大婚布置凤翔宫的图纸。

    我把那张纸揉得粉碎,塞还给仙娥,怒道:“这桩婚事我不同意,我不嫁!”

    她肯定早知道我会跑来大闹,批公文的手停都没停,淡淡的问了句:“这件事,你有商量的余地吗?”

    这态度,好似嫁本君就跟送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她真是负了这许多年的君臣之谊!我一把弄乱她案前的奏章:“石慕研,本君是你的君上,君上!你不经上意随意给我定了门亲事,这是大逆不道!”

    “您也知道何为大逆不道?”研儿冷眼看着我,“那盛宴之时,您上哪去了?”

    “我……我受司命之托,下界除妖来着”

    为证其实,我特意掏出那女妖自爆后仅存的内丹。

    研儿夺去那枚没用的珠子问:“哦…是什么样的妖精,能困的凤君在凡间逗留半年?”

    被她这么一问,我忽然就没了理由。我实在不愿意把自己被一个区区妖精伤到失了法力,又叫书生逼着随军打仗的事说出来……

    研儿愈发紧的逼供:“说啊,是哪里的妖精这么厉害?”

    我想想在凡间的那一番遭遇,嘟囔道:“妖精不很厉害,倒是有个厉害的妖孽……”

    “什么妖孽?”

    我一愣,忙转移了话题,不服的说:“本君堂堂凤族之主,难道嫁与谁还要你个祭司来做决定?”

    研儿平淡的看着本君的大骂,突然站起身,严肃的说道:“白降,你身为凤君,自有白氏后人应该承袭的风骨,莫说让你成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容不得你皱一下眉头!如今六界之中,妖族不服屡次挑衅,魔族也有人蠢蠢欲动,造反之心昭然若揭,若再因联姻之事令凤族天族心生隔阂,他日战火殃及三界,该由谁来承担?那日殿中你金口玉言‘若有推脱,以抗旨罪论处’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我记得”

    本君自己说过的话,还是要作数的,只是我说这话时并没想过坑害的竟是本君自己,现如今再想把自己择干净,怕是不容易了。

    研儿看着一脸不服又一脸无奈的少女,带着几番威胁的说:“凤君如果没想明白,那就闭关几日,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出来见我。”

    她宫中两个仙娥很机灵的令会了研儿的意思,麻利地一人架了我一只胳膊,将我拖出了素元宫。

    我一边挣扎一边大骂:“石慕研,你大逆不道,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少女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逐渐远去,看着那满地的狼藉,研儿只能扶额叹息:她这样火爆的性子,只怕讨不了夫君欢喜,天族不比凤族可任她为所欲为,到时恐怕要受不少闲气,这丫头自小娇生惯养,事事独断,现在却连婚姻大事都要受人左右,也怪不得她怒气如此之盛。也不知清光走的这步棋,是对是错……

    被人扔进了凤翔宫,门锁便被“啪嗒”一声的锁上了,我试着撞了几下,但宫殿门窗皆被研儿下了封印,反正以我的道行是解不开的。

    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与研儿斗,后患无穷……这是本君被困在凤翔宫中的两天中总结出的真言。

    本君从小最怕的就是被罚禁闭,哪怕天雷我也挨得过去,可这禁闭却比天雷可怕的多。试想一人呆在屋子里,无人说话无事可做,除了打坐运功啥也干不了,只想想我就浑身发抖,所以研儿这次是抓住了我的命脉,逼我就范。

    这两日下来,我已是闷的浑身难受,但想服软,又觉得不够硬气,于是就这么同她耗着,研儿也忒有耐心,耗到第三日,她才率了几个仙娥来探我的情况。

    我听得人来的动静,眼一闭躺到美人靠上装睡。研儿从小仙手中接过一只食盒,取出饭菜道:“别装了,早知你不会睡,起来用膳”

    踌躇了一会,我终究还是没抵过饭菜的诱惑,翻了个身爬起来,开始狼吞虎咽。饿了本君三日,她当真是狠的下心!

    我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冲她不客气的说:“你别以为舍我一顿饭,本君就会跟你妥协!那个什么辅神,本君不会嫁的!有种你就把我饿死,另找一个凤君议亲去!”

    研儿注视着我,她显然不会把一个孩子的气话放在心上,见我噎着,命仙娥奉上一杯茶水,拍着我的肩道:“我知道你不想嫁,其实不光是因为我擅自做了你的主,更是因为……他吧”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见我含糊,仍不准备面对现实,便按住我吃饭的手道:“凤君,纵然你威服四海,功盖八荒,但有一样东西是你无法改变,永无回旋余地的。”

    “什么?”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天命”她那神色中多了许多悲凉,“他乃上古之神,天命之人,不可沾染。我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不仅因为关系两族利益,也因如此,才能断了你的念想。天族辅神虽然不是你喜欢的,但至少他能保你一世平安。”

    这般掏心窝的话,她倒是头回和我说。仔细想,研儿放下架子,不顾众臣反对将我许给天族,其实也是用心良苦。我与那个神尊,此生是有缘无分了。执着如本君,我们都深知,若本君再一味等他,只怕这情劫就会变成心魔,一生难消了。

    我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谁让我十万年前的一颗心放错了地方,再想收回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研儿拭去我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心疼的说:“傻丫头,二十万岁的上神之尊,怎么就学不会拿得起放得下呢?看来想要了断你的执念,只能再等一个你命中的有缘之人,只是茫茫人海,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呢?”

    提起有缘人,我脑子里竟一瞬间闪过了那书生的影子。我甩了甩脑袋,自语:“瞎想什么?怎么会是他?!”

    我这一声嘀咕被研儿收进了耳朵里,她好奇的问:“你方才说什么?”

    “不……没说什么”

    研儿起身环顾四下,拍拍我的肩嘱咐:“在你成亲之前,好好在这里修身养性,天宫中有许多规矩跟凤族不同,你也要认真学些……”

    “研姑姑……”我拉住她的袖袍,“我能去,见见他吗?”

    半晌她都没说话。想到我这么多年的执着,研儿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再生事端,道:“并非是我拦你,但是白降,你可曾想过?仅凭我一人,如何能劝动群臣下嫁凤君?此事并非我一人的主意,这凤族中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既然人家从没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我极不敢信的问:“是他?”

    研儿未作答复,门外,一小仙通报:“凤君,洪明宫的仙官求见”

    研儿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洪明宫中那位的名字,冷冷的问了句:“什么事?”

    小仙回道:“那人说是,传神尊法旨,……”

    我迅速理好衣服,吩咐道:“带他进来”

    我看着研儿那边的脸色,难看的紧。

    仙娥领着那个仙官进到殿里,他先是磕了三个头,自袖中掏出一张金灿灿的纸,递与研儿道:“研祭司,神尊请凤君到洪明宫一叙”

    他这是,想把一切都做个了断吗?我朝研儿处看了一眼,征得她的同意之后,道:“本君换身衣服,你且候着……”

    忍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沉默了这么久,既然缘分注定无果,那就此做个了断,我只是想在最后听你说一句真心话。我想知道,这和亲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像我舍不得你一样舍不得我;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反对和亲的话,这样,我也就有勇气去拒绝天君、摆平大臣了。

    可是你,一向视天下万物为无物,视有情为多情,或许,你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

    祁凰山乃是我凤族灵力汇聚之地,当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便是在此处浴火而生,修成金身,此处承载了我凤族历代荣光,只是自我即位之后,就鲜少来过了。

    洪明宫中

    “主上,该喝药了”殊机端着药碗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眼见药都凉了,屋里的人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无奈,只能壮着胆子去劝他,“今日司医神君特意与我嘱咐,您的元气一年不如一年,这药一剂也不敢断,一刻也晚不得”

    此刻殊机的心是提着的,胆儿是吊着的,万一他有什么闪失,自己死一万回都难以赎罪,偏偏他的性子又倔又犟,日日吃药都似小孩子一般,想到此,殊机倒是觉得他与他那师侄有几分相似,这么大年纪的上古神,喝个药还得让人哄着!

    “不喝!”

    他埋头阅着奏章,祖地事物虽少但却杂乱,隐居在此的大多是凤族历代恩养的大臣贵族,他们平时闲的没事就写两道折子解解乏,清光身为众长老之首,工作也就是陪他们聊聊天,偶尔把大事要事挑捡出来呈给白降处理,虽然看着容易,但他还是忙的不亦乐乎。此刻正忙在兴头上,自然懒得理殊机那碗药。

    在他左右这么些年,殊机也早猜到了他老人家的回答,便一如往常的开劝:“您若是不喝药,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您若垮了,祁凰山的长老必然个个惊慌,到时候探病之人门庭若市,上奏之人源源不断,凤翔宫中的那位祖宗脑袋一热,没准就要来看您了”

    说着,他便端了药放到案上,清光果然停了笔,苦着脸把药吞了下去。

    唉……把那丫头看的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紧,付出的这份深情看着也让人心疼。

    看着他把药喝的干净了殊机才放下心来,收起心中的感慨在旁研墨。

    “主上听说了吗?昨日天族宴上,研祭司把她许给了濯然”

    主仆二人待在一起久了又无话可说,殊机便喜欢没话找话,偶尔和这闷葫芦唠几句嗑,缓和一下气氛。虽然此事他也是偶然得知,几日后必有明旨昭告天下,但赶紧告诉他也好,总不至于他日后哭着后悔。

    “嗯”不想,清光却是一脸淡然,停了笔问他,“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殊机扳着指头算了算,有些自豪的答道:“臣也记得不确切,自从主上随少阳君征战四海时,臣就一直跟着主上,约莫……也有个几十万年了吧。”他心中在想:数十万年的不离不弃,这样的主仆情谊足以让清光欣慰了吧。不受待见又怎样?她要嫁人又怎样?即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我却愿意终生效力,那小丫头片子,就是忘恩负义!

    “是吗……”清光遥思,紧紧盯着这个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友,语重心长的说,“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总该比别人更懂得本尊的性情,该我知道的,我总归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你不要乱打听,若下次再为她的事多嘴,小心……”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绝,但那眼神已是在指着殊机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

    “臣只是……”心疼您啊!

    “无论为何,都不许再犯”他望着一摞奏折兴叹,“她需要的,我给不了,何必知道太多自寻烦恼?”

    把她推给别人本是自己的主意,心中已经疼得要命,殊机却不厚道的在伤口上撒了把盐,岂不是让人痛上加痛?!

    殊机哑口无言,要说能忍,清光自称老二,没人敢称第一。上古神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动情都动得这般嘴硬,真是自讨苦吃…

    他们这般岁数的大男人为了一个女子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有失身份,秉着点到为止的精神,殊机也不敢再跟他争辩,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是”便预备退下去。

    他刚走到门口,一仙娥急匆匆进来禀报:“主上,凤君驾到”

    “凤……凤君?”殊机满面疑惑的瞅着毫无反应的清光,这丫头数千年不曾来过,今日突然拜访按说他该有些惊喜或惊慌,这么镇静的反应真是不太正常……太不正常了!

    “请凤君到前厅,本神随后就到”

    清光撂了句话,起身去了内殿。

    站在那丫头送他解闷的鹦鹉前,清光心中是百般伤感:早知会有这一天,但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心中的私欲,只是爱与私欲不同的是,爱可以付出,可以忍耐。他从始至终就是为了三界、为了凤族而生。他,别无选择,可她,还有选择,濯然也许就是她的一条退路吧。

    舍断离,舍断离,放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三个字的可怕……

    十万年前,本不该相见。

    十万年后,就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