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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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看病

    田甘霖破天荒地请了一周假,带田德忠去省人民医院进行检查。参加工作十多年来,田甘霖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父亲,偶尔父亲有发烧感冒或咳嗽头疼,他都从来没有当一回事,总觉得父亲年纪还小,身体还很健康。可是,这一次,田甘霖真的被吓到了,田德忠肺部的肿块就像达摩克利斯头顶悬挂着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剑,让田甘霖心慌意乱,坐卧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田甘霖便带着田德忠去了省人民医院。各项检查化验做完以后,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可是最终的检查结果第二天早上才能确诊出来。

    那个下午,田甘霖本想带着父亲在市里好好转转,田德忠对历史文化非常感兴趣,即使退休之后,他也时常在家看看“文化之旅”,研读一下《四书五经》,尝试着写几首古体诗词。

    可是当田甘霖提出带父亲去省博物馆参观的时候,田德忠拒绝了。他并不是为自己的病情担忧,而是顾虑田甘霖在医院忙前忙后地跑了一天,怕他太累了,便建议两人在医院附近随便吃点东西,找个酒店早点休息。

    不管田甘霖怎么耐心劝解,田德忠都不肯去省博物馆,这一点让田甘霖觉得非常沮丧。他一想到那个未知的诊断结果,一想到父亲肺部的肿块,就觉得时间变得万分可贵。他必须要争分夺秒地珍惜和父亲朝昔相处的日子,恨不得一天之内带父亲逛遍繁华都市,走过碧水苍山,吃尽人间美食。

    田甘霖没有采纳父亲的建议,直接打车带田德忠去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虽然也考虑过西餐并不适合父亲的胃口,但田甘霖觉得西餐厅的环境安适,氛围清雅,适合他和父亲两个人面对面地说话聊天。另外,父亲在苍云县生活了一辈子,别说吃牛排,喝咖啡,估计连带落地窗户的餐厅都没有进去过。这样一想,田甘霖几乎从父亲肺部的肿块中逃离了出来,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进去!”在西餐厅门口,田德忠执拗地转身就走。

    “爸,你听我说,这是吃西餐的地方,你不是爱吃牛肉吗?这里面就是专门卖牛肉的。”

    “好好的中国菜不吃,吃什么外国人的饭?我吃不惯。”田德忠愤慨地说。

    “你只是没有吃过,你尝一下就知道了,味道还不错。”田甘霖一只手缠着父亲的胳膊,耐心地说。

    “不尝!不尝!我连那些刀刀叉叉都不会用,吃什么外国饭。”说完,田德忠甩开田甘霖的手,朝马路对面走去。

    田甘霖非常了解父亲的脾气,知道再坚持下去,父亲非一个人走回去不可,便连忙追了过来,笑着说:“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刚才在医院门口,我看到有一家西安羊肉泡馍还不错,我们就去吃那个。”

    “好好,那就听你的,吃羊肉泡馍。”在父亲的威严面前,田甘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只要父亲一皱眉,他就屈从于父亲的安排。

    吃完羊肉泡馍,父子俩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田甘霖本想和父亲推心置腹地说说话,甚至连煽情的台词都想好了。然而,田德忠一进酒店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

    仔细地聆听着父亲均匀的呼吸声,田甘霖的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以前。那时母亲刚刚去世,每天晚上,田甘霖都害怕的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母亲正楚楚可怜地站在他的床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好多次,田甘霖都忍不住大叫起来:“妈妈——,妈妈——”

    可是母亲依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任凭眼泪将整张脸涂抹的模糊不清,最后,只变成了一个缥缈的幻影。

    有一天晚上,田甘霖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满脸憔悴的母亲,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而她却无动于衷地转身朝外面走去。田甘霖来不及站好,“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伸出手拼命地拽住了母亲的衣角,哀求着,说:“妈妈,你别走!妈妈,你别走!我求求你,别走——”

    就在田甘霖大声恸哭的时候,田德忠刚从单位加完班赶回家,正掏出钥匙,轻轻地扭动着门锁。他知道,这个时候,儿子早就已经睡了,为了不吵醒田甘霖,他的手每转动一圈,都会稍微停动一下,从而分辨一下屋里的声响。可是,今天,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听到了田甘霖伤心的哭泣声。他吓坏了,以为有强盗半夜跳进了屋里,便连忙推开门闯了进去。

    整个房间漆黑一片,除了田甘霖嘶哑的哭声以外,再听不到丝毫的响声。田德忠推开田甘霖卧室的房门,借着客厅投射进来的光线,他看到田甘霖像小猫一样紧紧地蜷缩在一起,牙齿用力地咬着嘴唇,从眼角淌出来的泪水浸湿了半块枕巾,整个身体随着自己嘤嘤嗡嗡的哭泣,一抖一抖地颤栗着。

    “甘霖,你怎么了?”田德忠爬在儿子耳朵跟前小声地问了一句,才发现田甘霖是在梦里哭泣,便连忙摇醒他,问道:“甘霖,做噩梦了吧?梦到什么了?”

    田甘霖睁开眼睛,一看到父亲,便“嗖”地一下从被窝里弹起来,钻进了父亲宽阔的怀抱中,委屈地说:“我梦到我妈了,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理我。”

    “儿子,死去的人出现在活人的梦里,是不能说话的,否则就会打乱了阴阳,以后阎王爷就不会让你妈来梦里看你了。”

    田甘霖一听,吓坏了,连忙说:“那就别让我妈说话了,只要她站在我床前,让我看看她就好了。”

    田德忠抱紧田甘霖,哽咽着说:“儿子,你能谅解你妈吗?”

    “嗯!嗯!”田甘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晚上开始,不管单位有多忙,田德忠都会在晚上九点以前按时回家,陪田甘霖一起睡觉。在和父亲睡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田甘霖的梦境里,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消失了,诀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