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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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见(二)

    一个多时辰后,忻城县最热闹的一字街后边的一条小巷里,走出来一个明眸善睐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她穿着华丽丽的衣裙,佩着闪亮亮的首饰,擦着香喷喷的水粉,要不是那副天真烂漫的小模样太过讨喜,怕是路人早就忍不住的腹诽:这又是哪个暴发户家的熊孩子跑出来臭显摆穷嘚瑟?

    小姑娘手里举着半串啃得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小脸蛋上还残留着糖浆果渣,一路蹦蹦跳跳的穿过一字街,出了县城北门。

    芊芊姑娘要走啦。虽然昨天还想家想得偷珠子哭鼻子,但是现在她又改了主意。她要去秦京蓟城,瞧瞧那位天下闻名的大美人苏云。

    五月初十,北岳道院将在蓟城举行三年一度的道院试,这件事的轰动程度甚至已经惊动了俗世的普通人。本来,由于北岳道院在天下五大道院中排名最后,院试向来少人关注,不过这回也不知是北岳道院突然脑子开了窍,还是打通了什么门路,居然请来了中岳道院的苏云姑娘担任检视官。要知道检视官不但要对蒙童是否具备应试资格进行初步判断,更重要的是及时发现和排除企图混入考场的普通人甚至魔教细作。由于检视官责任重大,以往只能由破了五境的道院教授甚至更高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担任,而苏云姑娘目前只是个第三重境界的道院学生,足足差了两个等级啊。

    可是谁会反对呢?先不说苏云姑娘入院不不足三月便连破两境,简直是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别说教授,就是院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而且世人皆知苏云姑娘美如天仙,传说里已经到了让人一见便情种深种难以自拔的程度。可是苏云姑娘性子清冷,不喜与人交际,连中岳道院里见过她的人都没几个。苏云姑娘担任检视官,那就意味着每个考生都能一睹天下第一大美女的芳颜,甚至有机会近距离交谈几句,这可能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啊!谁要是敢反对,简直就是与全世界为敌,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于是,往年小猫三两只的北岳道院试一时间门庭若市,管他离思十丈还是一分,甚至许多干脆就是普通人,统统都去报了名。能不能进院考试不重要,能不能考上更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被苏检视官“检”那么一下或者反过来说也行。

    还有无数应该报考东岳道院的齐国考生,应该报考西岳道院的秦国考生纷纷踏上了北上蓟城的千里之路。对于这些青年才俊来说,衰落已久的北岳道院对他们毫无吸引力,他们大多也没有通过考试的打算。他们这一生,可以有很多次考入道院的机会,可是能与苏云姑娘一见,有机会博美人一顾、一笑,甚至留下一丝情缘,过了这一村谁知还有没有下一店?更不用说魏国、韩国和楚国的庶族考生,本地的中岳和南岳从不对外公开招生,他们本来也是要到剩下的三家道院应试的。

    要是知道了这些考生的心思,不知道为了振兴北岳道院绞尽脑汁的院长教授们,会作何感想。

    众里寻她千百度,苏云姑娘却出现在了忻城县。

    蓟城距离中岳不止千里,但寻常也就是二十多天的脚程,哪怕是春花烂漫时节出发也误不了行程。可如今早春尚在料峭,苏云距离蓟城已经不过咫尺。

    这次蓟城之行她是迫于无奈。北岳的靳教授与她家是世交,靳教授能请动苏老爹的一纸书信,便是号称五大道院翘楚的中岳也不能不卖这个面子。更何况区区一个普通的中岳学生,便能担任五大道院之一的北岳院试的检视官,怎么说也是一件大涨脸面的好事。于是院里稍稍那么矜持一下,便允了此事。

    虽说院里向来瞧不起北岳,可对于这么件史无前例、必将载入院史的稀罕事,还是很重视,更何况此事的主角苏云还是院里悉心培养高度重视的宝贝天才。于是院里打着友好交流的名号,组织了包括一名副院长、四名教授在内的阵容强大的代表团,计划于四月中旬陪同苏云一同北上。

    苏云是个孝顺的孩子,对于父亲如此不着调的安排不敢违逆,但对道院,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不,还未过年,她便留下一张字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中岳。

    众所周知,苏云姑娘除了美貌名动天下,更是痴于修行。但是少有人知,她还是个小吃货。

    所以她下山之后,先是来到了赵国,品尝了正宗银丝千层酥和汾阳核桃乳的美味,然后准备取道燕境,到齐国一试慕名已久的清蒸东海琵琶鱼和临淄百果松糕是否名不虚传……至于燕国,除了硬邦邦的发面大饼和肥腻腻的羊肉汤,燕人吃过别的吗?苏云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对这趟本就心烦的燕国之行,又多了一条烦心的理由。

    不过她刚过燕境不久,就发觉了异常。不仅军队和官府,甚至还有不少修行者,都在重要的城镇、交通要道层层设卡,对往来路人、商旅盘查森严。她稍一打听,便得知近来有魔教徒流窜至魏、赵、燕三国境内,很是制造了一些事端,发生了一些冲突,还死了一些人,引起了俗世和修行界的高度警惕。还有小道消息传说,这一次有人察觉到魔教大人物出没的迹象。不过苏云接触到的修行者级别较低,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也足以打乱她的追寻美食之旅。

    苏云留在了燕境,独自一人搜寻了半个多月,便发现了疑似魔教中人留下的痕迹。她追踪了一个多月,在云州境内失去了线索。这时距离五月初十的蓟城院试已经不足两个月,再去齐国行程未免有些仓促,而这么早就去了蓟城又不免给人以异样的遐想,而且她更不善也不喜与人交往,尤其厌恶被人关注和窥视的感觉。所以她走到忻城县便未再北行,而是寻一僻静山谷,捡一无人草屋,住了下来,静静修行。

    早春的山谷中,冬日里的残雪尚未褪尽,新生的草芽已经将朝阳的坡地染上一片新绿,甚至几枝性急的杜鹃,已经在山腰上悄然绽放。一身素装的苏云姑娘,盘膝坐在杜鹃花下,正在静思冥想。

    一阵依稀的厮杀打斗之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和苏云的修行。她微微皱了皱眉,挺腰站起,随手戴上笠帽,拉下面纱,向谷口走去。

    出了山谷,再转过一座山脚,便见到三个人正打作一团。

    说是三个人,其实还有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躺在地上,一个青衣老者负手观战。苏云微一凝思,便基本搞清了状况。

    两个正在围攻一位豆蔻少女的汉子显然都是道门的修行者。那个面容憨厚身形粗犷仿佛农夫的中年汉子显然是个二境中期的武修,他紧贴少女身畔,双拳生风,招招不离要害。另一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的年轻书生是个三重境界的炼气好手,一直保持着与少女三五丈距离,一旦察觉到她要出招反击或是夺路逃走,便看似随意的一指戳出,一道无声无息但却凛冽肃杀的气息便将少女逼得手忙脚乱。而负手站在远处、看似对战局毫不关心的那个青袍老者,苏云只能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浓烈醇厚的离思,却无法探明他的境界,这意味着老者的境界犹在苏云之上。

    而那个小姑娘,一边手忙脚乱的招架着,似乎还在大哭,身上原本华丽的衣衫被道道拳风指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头发披散着随风飘扬,脸上沾满了灰泥,被大滴大滴的眼泪冲刷着,露出白皙细腻的本色,看上去可怜无比。

    在少女身上,苏云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当然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也就是普通人身上都不会发出任何气息。可若是普通人,别说一个少女,便是纵横沙场百战余生的血勇汉子也不是一个普通修行者的对手。所以通常来说,这个少女几乎可以肯定是魔教中人。

    可苏云不这么认为。她奔赴蓟城的使命是担任北岳道院试的检视官,检视官的职责之一就是鉴别考生中是否混有魔教细作。魔教与道门的战争持续了千年,不仅有明争更有暗斗,招降纳叛、遣人渗透到对方阵营窃取情报的事例比比皆是。道院试作为道门修行的唯一正途,历来是魔教大力钻营的重点。而道门为了防患于未然,仅凭检视官的能力和经验是不够的,自然有法器傍身以明辨正邪,苏云身上当然也有这么一件。

    那是一串银铃铛,用一根红绳穿起挂在她的皓腕之上。这是父亲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她凭借着这串铃铛,前些日子在在数十里之外就发现了魔教徒的踪迹。也正是有了这串铃铛,北岳的院长教授们才放心的请她担任检视官。否则就算他们再异想天开,苏云再如何天才,也不敢让她一个区区第三重境界的修行者来担此大任。

    而此时那位少女近在咫尺,这串铃铛却静静的躺在她的腕间,毫无异动。

    苏云显然搞不懂这名少女为何看上去毫无修行的迹象,却能勉强招架两名境界不低的修行者的联手攻击。不过既然这名少女不是魔教中人,她自然不能眼看着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而无动于衷,她准备插手此事。

    就在此时,那名少女带着哭腔突然大叫了起来:

    “流氓!逃犯!救命啊!!死人啦……”

    在两名修行者的联手攻击下,钗横鬓乱、疲于应付的少女当然就是芊芊。她出了忻城县,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官差设卡临检。临检不要紧,官差里混迹着四个修行者也不要紧。通常五境以下的修行者,很难分辨出魔教徒和普通人的区别,所以他们的办法就是找机会引诱嫌疑者出手或作出异于常人的反应。像芊芊这样娇娇小小、模样可爱的小姑娘,谁也不会脑子抽筋产生什么嫌疑的念头,于是芊芊除了被一众色眯眯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舒服外没遇到什么麻烦。

    当时没遇到麻烦,不意味着以后也没麻烦。何况以芊芊的大小姐性子,麻烦不找她,她还觉着无聊呢。

    这不,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就一路尾随上了她,赶上四下无人,便腆着脸凑了上来。

    来人叫穆威,跟死鬼孙大齐一样是北岳道院的学生,三境修行者。自从五月十日的道院试搞出好大一副场面之后,院里上下便是一派紧张兮兮的气氛,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丢了面子。尤其是发现魔教插手的意图之后,更是连派出数批精兵强将赶赴燕国四境严防死守,算到穆威已经是第七批。他将和两个同年,跟随术科教谕韩牧虞看守燕赵边境,直至院试结束。

    今天他们只是路过,遇到临检,韩教谕趁机给第一次可能遭遇魔教的三只菜鸟上了堂小课,传授辨别魔教徒的方法。穆威正听得昏昏欲睡,突然眼前一亮,目光便深陷在一个清新可喜的小姑娘脸上再难自拔。

    穆威年不过四十便晋入三境,在人才匮乏的北岳,自然是备受院里的青睐。不过他什么都好,就是好色。道院鼓励清修,但并不禁婚嫁,他已经有了一妻三妾,仍然欲求不满,时常溜进烟花柳巷风流一番。如今一见芊芊,虽然看上去尚且青稚年幼,却是他游荡花丛几十载未见的美人胚子,穆威当时就感到一腔热血充满了头脑,今生不得此女,便是升仙得道又有何滋味?

    于是他撇下同伴,一路追踪芊芊而去。穆威虽然风流却不下流,倒没想过对芊芊用什么威逼龌龊的手段。何况他一向自认潇洒不羁,风度翩翩,对女人、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所以他自以为只要有机会跟那个少女攀谈几句,便能让她亲近、甚至爱慕上他。

    不过穆威自以为无论在气度风度态度尺度角度……反正所有度都无可挑剔的上前搭话,在芊芊眼里不过是又一个大色狼垂涎她的美色而已。

    芊芊姑娘天生丽质貌美如花自不必说、谁跟她比可爱那是找死之类的废话也不必说,就说这些年来西苍山上万公母众口一词、把她夸得比天仙还天仙、连苏云都得自惭形秽的话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所以芊芊跟苏云比谁更美这件事还不好说,但要比起臭美来,苏云一定瞠乎其后毫无疑问。而且她这一路招摇着连过赵燕两国,更是如同仙子下凡尘,收获了无数爱慕艳羡嫉妒的目光,更让她开始还有些忐忑的小臭美嗖嗖的膨胀放大。所以她要去蓟城见苏云,亲自比比到底谁更美……

    不过遇上敢于对她心怀不轨的登徒子大色狼,芊芊倒是毫不客气。至于怎样才算心怀不轨她也不太明白,反正她觉得是就行了呗。

    于是穆威还在一丈开外,刚想搭个讪找个话茬,便有一蓬白色的烟雾在他眼前炸开。空负一身修为,却是满脑子泡妞撩妹心思的穆威当即一头栽倒,自此人事不知。

    “臭色鬼,竟然敢打老娘的主意!”芊芊恨恨的踹了两脚着实有点冤的穆色鬼,然后继续啃她的半串糖葫芦,踢踢踏踏的往北溜达。

    不过很快她就被穆威的三个同伴追上。这回就算她装娇弱扮可爱也没用了,她放倒穆威用的的是魔教御兽师驯服猛兽专用的噬魂粉,韩教谕一嗅便知,那么芊芊的身份便暴露无遗。更何况芊芊昨天演够了戏,才懒得跟他们废话。

    既然双方都没兴趣罗唣,大打出手就是必然的结果,而且还是芊芊先动的手。

    芊芊知道他们是修行者,那又怎样?一路上这种货色也不是没见过。惹上了她谁招架得住无双演技满身法宝?所以芊芊想都不想,从腰间的小绣袋里摸出一盒粉末,当头朝着冲在最前边的壮汉掷了出去。

    又是一团白色的烟雾在壮汉的眼前炸开。可惜芊芊以为她扔出去的是噬魂粉,其实是碧落斋的水粉,所以壮汉除了脸色变白了点、满身香喷喷的之外毫发无伤,芊芊却失了先手。

    同样是近身武技,壮汉的功夫比之胡氏兄弟无疑是判若云泥,而芊芊以一敌七可以打得胡氏兄弟哭天抢地,所以理论上芊芊打个喷嚏就能将壮汉吹出二里地。但是理论和实际貌似差距有点大,芊芊被那个因为沾惹了一身香粉搞得恼羞成怒的壮汉打得连连后退不说,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一个。

    她想从绣袋里随便掏出什么法宝出奇制胜,又被那个形似饿死鬼的小瘦子盯上。小瘦子装神弄鬼的朝她指来指去她还没在意,结果道道带着凛冽寒意的指风如同隐形的利箭袭到她身前时,已经避之不及。于是她头上的镶珠碧玉钗无声而断,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几缕断发随风四散,亏得她紧急关头腰肢急扭,否则她那如山谷里才冒出的新草一般、刚刚有点微微鼓起迹象的小胸脯少不得被穿几个透明窟窿。就这样,她那细嫩有若凝脂的小臂肌肤上,也被划上了两道血痕。

    芊芊小嘴一瘪,要哭。可是哭有用吗?当撒娇卖萌求饶逃命统统无效时,她知道那两个不解风情更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大混蛋只想要她的命。她怕极了,从来没这么怕过,她还不到十五岁,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这一刻芊芊无比的伤心后悔,可除了大哭,她还能做什么?

    突然,她又感觉到了那个一路上在她的小脑袋里窜来窜去的又模糊不清的人影……不是感觉,也不是摸到看到听到嗅到,反正她就是知道。可是一时间她来不及搞清楚那是谁……

    因为壮汉那只沙包大的拳头正捣向她小小的胸口,饿死鬼阴险的手指已经指向她的面门,她躲不开也挡不住……

    “流氓!逃犯!救命啊!!死人啦……”

    在死神向她逼近的最后一刻,芊芊没有经过大脑,完全下意识的大喊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