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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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见(三)

    张小蒙逃出了土地庙,没跑几步脚步就踉跄了起来。

    屁股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有些呲牙咧嘴。他看了看四下无人,褪下裤子费劲的扭过身去,发现他右边的屁股蛋子上有一只红里透青、形状纤巧的脚印。

    “姥姥的,碰到这么个疯丫头!样子不咋地,脚丫倒是长得挺好看……”张小蒙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念头撵走,然后系上裤子,继续向着南方走去。

    没走多远,他便察觉到通向南方的大路小路设满了关卡,不仅布满了大队的军兵官差,还间杂着不少的修行者,对于往来行人商旅严加盘查,不时有人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拉出人群五花大绑上塞进路旁等候的一辆辆马车。于是他转头向东,发现情况大同小异。没奈何他又转回了土地庙。

    他身上只有七枚大钱。可是他进不了城,就算腰缠万贯也没地方花销,所以他要解决咕噜作响的肚子只能自己动手,寻那些飞禽走兽的晦气。他在土地庙附近转悠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便选择了向相对安全的北方搜索。

    远远的前方传来一阵打斗声,把他吓了一跳。按说他早就该发觉的事情,如今却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闻其声知其事,他不知道这两天他的感觉出了什么毛病,但是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向前一探究竟。

    等到他转过山脚,感觉到三股异常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距离现场已经不足三十丈,连对面四个活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的面目都看的一清二楚。对面显然有三个修行者,而且这三个修行者与他以前见过的孙大齐之流在境界实力上无疑有着天壤之别,他居然凑到眼前才发觉!他知道只要他没有轻举妄动,对方察觉不到他的小秘密,可他还是有些心虚。尽管那个被围攻的少女感觉上全无修行者的气息这点看上去有点奇怪,尽管那个少女让他感觉有些面善,但他还是决定溜之大吉。

    要想活得久些,少管闲事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他又转回了山脚后边打算拔腿就跑。他跑起来就像一道风,比起雄峻的草原烈马都毫不逊色,用不上一刻钟就能跑回土地庙——不,他不想再回到那座见了鬼的土地庙。自从他昨天进了那座庙,见鬼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还是离得远些好……

    可好半天后他从自己的乱糟糟的想法中醒悟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原地,面朝南方,竟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山脚后面的空气中,似乎生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寸步难移。

    不——没有什么屏障,张小蒙很确定这点,那面屏障似乎生在他的脑袋里。

    他想逃,可是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响:

    ——回去!救她!

    张小蒙很清醒,他不想管闲事,更不想将自己置于险地。他像赶苍蝇一样想把那个声音赶走,却无法做到。他继续努力的想逃走,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竟然不听使唤!

    咋回事?张小蒙发了毛,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突然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你说吓人不吓人?

    张小蒙咬牙切齿的想挪动他的双腿,无效。想扭腰,妄想。想抬手,没门。想转头,居然就转过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皱成菊花的老脸,差一点就跟他撞在了一起。

    那张老脸似乎也没想到他居然能转过头来,显然也吓得不轻,不过也就那么一刹那,然后嗖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飞出了他的视线。

    张小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芊芊那声尖叫:

    “流氓!逃犯!救命啊!!死人啦……”

    然后他就跟鬼上身了似的冲出山脚,操起两块石头,无需寻找目标,更不用瞄准,随手便掷了出去。

    他曾经在草原用天下独一号的特大飞刀收割了数百条蛮子的性命,他曾经在南下的路途上用随手捡到的石头猎获了数不清的飞禽走兽。这次的距离更近,面对的却是修行者,而且是异常强大的修行者。

    就在飞石破空的那一刹那,他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可是他的意识一直清醒,他一直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的脸白了心凉了手抖了神慌了,可是作为一个年纪不大却身经百战的前边军士兵,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

    他一拳击碎了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四散迸飞的碎石几乎在眨两下眼睛的功夫便化为他手中的一片石雨,呼啸着飞向同一个目标。而张小蒙则纵身而起,在空中从腰间拽出他仅存的一把直刀,化作一道青烟,紧随着那片石雨杀入场中。

    两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袭来,身为修行者怎么会察觉不到?可是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尤其是完全不清楚偷袭者的实力境界,壮汉很是持重的收回捣向芊芊的那必杀的一拳,准备先行避开石头再说。

    两道迅疾凛冽的罡风划过,然后就是啪的一声脆响和噗的一声闷响,一块石头凌空迸裂,另一块则一头扎到了地上,竟有半截没入了土中。

    那个瘦小书生的脸色更加苍白,不及喘息,双手食指接连点出,连连击碎了十几颗碎石,却只是让扑面而来的那片石雨变得稍微有些稀疏而已。

    书生深吸一口气,干瘪的胸膛瞬间像是扩大了好几倍,他的身子如同陀螺般在原地飞速旋转,左手为阴,右手为阳迅疾的划着大圈小圈。于是,无色无形的空气在他的身周现出了缕缕皱褶波纹,沿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缓缓流动,不过一息间,便包裹住了书生的全身。

    啪啪啪啪……无数密集的撞击声在书生身前流淌的空气中炸响,近百枚大大小小的碎石在这一瞬间被搅成齑粉。

    书生停止了旋转,流动的气墙便消于无形。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似乎也沁出隐约的血丝,双手在微微的颤抖。他转过头去,望向远处那个负手而立的青袍老者,对那个向他高速奔来挥刀猛斩的少年视若无睹。

    老者没有看他,但是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于是书生确认他确实错了:他和壮汉一样过于谨慎和缺乏经验。因为没有同时击碎先前那两块大石头,他就高估了对手的实力,慌乱中使出了抱元守一而耗尽了元气。对于一个炼气者来说,耗尽元气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跟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甚至还要弱些。

    虽然炼气者的身体普遍都很孱弱,确实很难应付大面积的范围攻击,但是只要他信任自己的同伴,就像现在一般把那个少年交给壮汉应付,那些碎石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盘膝坐下,闭目凝思。

    壮汉从斜刺里杀出,拦住少年的去路,同时双臂一振击向他的下腹。

    可是他的双拳落了空。少年在高速奔跑中突然毫无预兆的腰部一折,连翻了两个跟头,干净利索的落在了少女的身旁,一把抓过她的手,闷头就跑。

    两人奔出不过十余丈,张小蒙便察觉到一股危险的灼热感扑面而来。他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一张黄纸飘飘悠悠,上面似乎还用红笔如同小孩子涂鸦一般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鬼画符,看似完全无害,他的后颈却冒出一阵寒意,那是他很熟悉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果不其然,看似无害在空中胡乱晃悠的黄纸忽然毫无预兆的燃烧起来,然后炸成一道剧烈燃烧的火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乎烧焦了他们的头发。

    “这边走!”张小蒙拉着芊芊向左侧疾奔。

    凭空里又出现了一张黄纸,炸成一排数人高的冰墙,尖锐的冰刺险些将刹车不及的芊芊扎个对穿。

    回头再想跑,壮汉已经好整以暇的拦住了去路。

    “好吧。”

    张小蒙别无选择,他瞥了眼远处那个好像没什么动静的老者,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壮汉身上,“既然你这么想打一架,那就如你所愿吧。”

    说着,他松开了芊芊的手,又拔出那把直刀,不急不缓的向壮汉走去。

    “你请。”壮汉伸出右手,微微躬身,像是迎接一位来访的朋友。

    张小蒙没客气,搂头一刀劈去。以前在草原,无论是面对蛮子还是孙大齐,他总是横刀一字斩之,就像大熊总是没完没了的横扫千军,就像三只眼最喜欢没头没脑的乱砍一气,这是个习惯问题。

    现在张小蒙改变了他的习惯,不仅是因为地点变了、对手变了,更重要的是相对横斩,竖劈更利于他发挥力量和速度的优势。他没有一点把握打赢面前的壮汉,所以哪怕一丁点的便利条件,他也不肯放过。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曾使他一拳击碎了一头狂奔而来的骏马的头颅,这样的力量使得他用根破铁片子将一个蛮子连同他的战马一劈两半。现在他手里这把三只眼送给他的、信誓旦旦保证是正宗军府出品的直刀,标重三斤六两,厚背锋刃,刀柄用麻线裹扎得很严实,握在手里很稳定,一股巨大力量由脚底经腰腹传递到他的左臂,最后融入进这把直刀。

    雪亮的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劈向壮汉的眉心。

    壮汉不躲不闪,脚下生根般的立在原地,眼见刀锋距离他的眉心不足三尺,呼啸的刀风已经刮到了脸上,一直平伸的右臂突然拐了弯,一只硕大的拳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迅疾的击向刀身。

    张小蒙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右肩。壮汉的右肩一动,他也不管对方想干什么,手腕一抖,当头劈下的直刀毫无凝滞的转向,削向壮汉的右臂。

    张小蒙的反应和变招都无可挑剔,可惜的是壮汉比他更快。

    他的手腕刚刚翻转,壮汉的重拳已经击中了刀身。

    一阵刺耳的、类似指甲划过铁片的噪音声中,张小蒙如遭重击,连连后退数步,嗓子眼有些发甜。

    他的手中,只剩下了一个刀柄。壮汉的一拳,将三尺二寸长的刀身,碎成几块破铁片满天乱飞,差点伤到还在不远处傻呆呆看热闹的芊芊。

    芊芊可以发呆,可张小蒙知道自己没这个福气。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扔掉刀柄,一只脚竖起,脚尖在地面点了点,眼睛眯缝着,死死盯住壮汉,然后助跑、跃起、挥起左拳,朝着壮汉的脑袋轰去。

    既然不能后退,那就前进。张小蒙是前宁城游骑兵,游骑兵平时无恶不作,游骑兵战时有进无退,该玩命的时候从来不要命!

    张小蒙的拳头撞上了壮汉的拳头,然后毫无悬念的,他的身躯像是撞上一道铁壁,高高的飞起,重重的跌在了数丈开外。

    半晌,他连连咳嗽着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嘴里喷出一口血,左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他还完好的右手按住胸口喘息了半天,止住了咳嗽,然后抬起头。

    也许是因为巨大的疼痛,也许是因为面临死亡巨大的恐惧,他的五官剧烈扭曲着,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的双目瞪着壮汉,鼻翼快速翕动着,口中发出一声低吼。

    游骑兵撞不倒南墙也得抠下二两泥,张小蒙是游骑兵中的死犟驴、老兵痞中的臭无赖,他不屑于抠那二两泥,他撞不倒南墙也得把一身的污血涂得满墙,打不过你恶心死你!

    他又竖起一只脚——这次是右脚,脚尖在地上点了点,继续眯缝着眼睛,然后助跑、跃起、挥起右拳,向壮汉的脑袋轰去。

    两只拳头再次撞到一起,壮汉坚若铁石的身躯晃了几晃,终于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青,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张小蒙的身躯再次飞上了天,像一只被风刮破的烂风筝,飞得比上次还远,然后更重的摔到了地上,被溅起的扬尘包围。

    又过了半晌,扬尘散去,张小蒙坐在地上,不停咳嗽着,还吐着血。他的左臂依然扭曲,右臂却无力的垂了下来,不知道断成了几截。他的两只鞋子,鞋底也跟鞋帮分了家,裤子也不知是被震的还是在地上刮的,膝部以下都成了破布条。他的屁股徒劳的扭来扭去,两腿乱蹬着,似乎想站起来。

    他的两条胳膊断了,还有两条腿。

    “大傻蛋!你是头蠢驴子吗?就知道横冲直撞!”

    芊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流氓、大逃犯救了她。他拉着她的手逃跑的时候,芊芊好开心,眼泪还没止住,就咧开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结果他们没有逃成。黄纸一出现,她就知道那个臭老头是个符师,鲁爷爷跟她说过,符师是控器者中最不厉害的一种,不过她肯定打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显摆,那个小流氓就拉出一副很嘚瑟很拉风的架子朝那个刚才欺负她的臭汉子冲了过去。

    那一刻,芊芊的心里好激动好雀跃好幸福啊,甚至对那个距离英俊的标准差了那么一点两点三四点的家伙有点花痴上了:他救了我,带我逃走,现在又要保护我,替我报仇!咦,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越来越顺眼啦?

    对了,这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对本姑娘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便要以身相许……呸呸呸!芊芊习惯性的开始了臭美,完全忘了今天这场麻烦全是因为她简单粗暴的对待一位她的倾慕者而引来的,那个可怜的家伙现在还躺在不远处人事不省呢,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擅长臭美的芊芊的小脑袋里不断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自恋念头,不过眼前这个小流氓越看越顺眼却是事实——呀!你看这一刀劈得多威猛,那一招断刀自保反应多迅速!快看他跑得多快!跳得多高,挥拳的模样多拉风……芊芊姑娘的眼睛都快冒出小星星了——看他又飞起来了!飞得好快好潇洒!摔跤都摔得那么别具一格!胳膊断得都那么别出心裁,连吐血都吐得与众不同……咦!他怎么吐血啦?

    芊芊姑娘傻眼了。

    没等回过神来,她心目中刚刚竖起的那座偶像,又跟个傻缺似的爬起来冲过去,然后跟上一次一样飞回去摔下来,继续断臂继续吐血……

    于是芊芊又气又急的尖叫着,冲过去挡在张小蒙和壮汉之间。

    壮汉缓缓逼近,张小蒙靠着芊芊勉强站了起来。而芊芊,正忙着在她的小绣袋里翻来翻去——刚才把碧落斋的水粉当成噬魂粉扔出去,把芊芊心疼得要命。那一小盒水粉值多少钱她才不在乎,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啊!红姨帮她寻摸了好几年,才搞到这么一小盒,平时都舍不得用……她的宝贝小袋袋里边还藏着不少宝贝呢,可不能再拿错了!咦,焚天符呢?移魂笛呢?噬魂粉呢?乾坤圈呢?

    壮汉越来越近,芊芊越来越慌,突然眼前一亮:霹雳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