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道仙去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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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入城

    离着焉支山六七十里有个小城,唤作删丹,城不大,汉胡杂居,或农或牧,兼而有之,且是西域通商惯行之路,城中酒旗处处,百幌飘飘,一片繁荣兴盛之相。

    冯志毅是删丹县的城门吏,这个差事是个肥缺,若不是他的寡姐勾搭上了县里的主簿张起风,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冯志毅是青皮出身,欺善怕恶,心黑手毒,尤其精于嫖赌二道,由此还得了个浑号叫“假豹子”。除去嫖赌,他还有个习惯,磕瓜子。这个习惯其实是闲出来的,每日守着城门,入城收税自有手下几个喽啰去做,他则只须坐在那儿,茶水瓜子供着看着,只在有肥羊时才出来呼呼喝喝一番。你还别说,这假豹子嗑瓜子还嗑出了点新鲜事。他嗑的瓜子皮都不会散,边嗑边码,前后相接,到收工时那桌上的皮会连成一条显鳞突甲的长蛇,很有几分风雅之气。

    时近中午,冯志毅准备撤了。今日是上元佳节,姐姐前两日前就叫了他去家里喝酒,跟他的便宜姐夫热络热络。另外还打算给他说和一门亲事,女方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自己老大不小了,如今有了个像样的差事,娶个婆娘养个娃才是正道。

    “头,这小子不缴税想进城。”伴着说话的声音,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被踹到了封自在的“办公桌”前,小伙子手脚并用,扶着桌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了身来,“办公桌”摇摆了两下,封自在今日的“作品”立刻便乱了几处。今日这条“瓜子皮蛇”十分了得,自己刚刚都有几分得意,这一来假豹子脸上立刻多了三分愠怒。 小伙子精精瘦瘦,一脸的机灵模样,瞧着封自在面色不对,急急忙忙把那“瓜子皮蛇”恢复原样,边整理边瞥着假豹子的脸色道:“冯爷,还记得我么?前两日在吉祥赌坊,您博了个豹子通杀,我还得了您一份利是了的。”

    吉祥赌坊么,冯志毅倒是每日都去,不过他是个貔貅的性子,几时发过利是?但人都爱听好话,这种大丈夫一掷千金的豪气轮到自己头上,也就不做推辞,含笑默认了。这小子一脸烂笑,贼眉鼠眼的样子,倒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冯志毅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道:“呦呵!这么说是熟人啰?”

    “不是,不是!”小伙子矢口否认,瞧着假豹子脸上的笑容开始发木,连忙补充道:“您老就是小子我心中的神佛,只能敬仰,哪敢与您相交相熟。”

    “头,头!外面来了个硬茬,一出手把老六的手给废了。”冯志毅被拍得正爽,一听毛都炸了。他这人虽然自私小气,却有些护短,不然底下几个弟兄也不会跟他那么铁。

    冯志毅领着两个人急匆匆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那个小伙子也跟在后面看热闹。一行人赶到城门入口,扒开围观的人群,只见三个城门卒举着长戟围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小子,小子光头净面,穿一件破道袍,左肩那还有血迹,正是小道潘延恩。

    “你这贼秃,敢闯关伤人,不怕吃官司么?”冯志毅凶神恶煞的喝问道。

    “无量天尊,小可是修道之人,那伤人却是无心之过。”潘延恩眼垂眉积,早上无意中造的那道洪水害了无数生灵,自己心里像是硌了个东西,半刻舒缓不得。刚才想要入城找个车马行搭路去襄阳,师傅提过孟观师弟似乎在那修行,谁知这入城却是要缴入城税的。自己这番下山法宝倒是有不少,至于钱么,却是一文没有。好言相求,那一众守城卒里却有个人动手就打,自己举手一挡,那人手立刻就折了,然后……然后就成了这么个局面。

    “贼秃,还敢狡辩!你若好好缴税入城,谁能寻你晦气?你若知情识趣,不做反抗,如何能够伤人

    ?”过来这十多步路里,已经有人把前后经过告诉了假豹子。

    “小道粗通医理,那位居士受力反噬,应该只是脱节走位,莫如让我看上一看,保他立时痊愈。至于入城税么……可否宽限几日,我还有几分力气,进得城去,寻个差事挣几文大钱应该不难……”

    “那要不要我替你制备一套行头?这城中菊花寨最缺你这种新鲜货色,尤其像你这般干净没毛的更是少见,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冯志毅阴阳怪气的回道,顿时四周一片哄笑。原来这菊花寨是城中最出名的一处蜂窠,专供那些好男风的人光顾,“少啰嗦!今日别说爷爷我欺负你个小和尚。给你划条明道,若是有钱,便给我这兄弟二十大钱赔罪;若是没钱么,也好办,这皇帝爷爷那缺人使唤,早就下了明旨让各地选送宫人。看你这模样挺招人喜欢,便留下二两肉来赔给我这兄弟,自己还能换个公公做做。”冯志毅认准了光头便是和尚,凶神恶煞的道。

    潘延恩真是左右为难,他心里硌着洪水那事,实在不愿与人动手,可若是不动手,难道真要去做太监么?正想着,斜次里窜来一股风声,潘延恩神识已开,六识聪慧,下意识随手一挡,“啪叽!”一根儿臂粗的戟杆便断了,原来那边上的汉子得了假豹子的眼色示意,将那长戟做了棍来扫,想要一下撂翻他。

    “动手!灭了这贼秃!”冯志毅一见偷袭失误,一声暴喝,几个守城的汉子立时一哄而上,如狼群般扑向潘延恩。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像砸在人的心坎上,直轰得人精神一震,时间都像停顿了一下,那几条汉子也缓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打城里走出来个和尚。和尚看来五六十岁,高鼻深目,虬髯长眉,一双眼睛是淡蓝色的,竟然是个番僧。番僧胸前挂着一具尺来高的佛龛,里面供着尊灰头土脸的佛像,那身上只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僧袍,风一起,吹得两袖飘飘,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臂膀。

    “众位施主,老衲佛图澄这厢有礼了!”番僧汉语相当流利,但仍免不了一些奇怪的口音。

    “又是一个贼秃,你待怎样?”冯志毅喝问道,这和尚瞧来风吹便倒,刚刚那声佛号兴许只是错觉。

    “我与这位小师傅同属佛门弟子,想向檀越讨个人情,饶了他吧!”佛图澄双手合十道。

    “哼哼!”假豹子冷笑一声,“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这每日进出的人成百上千,我放他一个,其他人怎么算?何况他还伤了我的弟兄,他不留下点东西,我冯志毅以后还怎么在这删丹城混?”

    佛图澄略略思虑一下,也许是消化假豹子的那句俏皮话儿,半晌才道:“那便依了施主,这二十钱我替他出,如何?”

    “呦呵!没看出来,这还是个金主!”冯志毅一脸的痞癞,“不过,二十钱是先前的价,现在么……得涨一涨。”

    “那若是依施主,不知需要多少?”

    “也不多要,那就四……六十钱!”假豹子嘴里一秃噜,一下翻了三倍。

    佛图澄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爽快应道:“那就依了施主。”话说完,上前几步,走进场中间,冲着潘延恩浮然一笑。

    “大师,我乃清虚道徒,并非佛陀弟子。”潘延恩不想枉受恩惠,暨首说道。

    “都是修行之人,不妨事的。”佛图澄言毕转身,冲着冯志毅道:“施主,乞请借个大钱一用。”

    “好个番贼秃,一个子儿没有,还敢在这挑梁子,当真以为爷爷奈何不得你么?”

    “老衲会一通灵之术,可拘缚那阴间小鬼,役使其搬运阴世无主之财,这大钱么,就像钓鱼需要鱼饵,这捉鬼也需要鬼饵。”佛图澄一脸赤诚之色,不似做伪,冯志毅一时迷糊了。

    “噹……”一声响,人群里不知哪飞出一枚大钱,划了道弧线落入场中,佛图澄举目四望不见有人出头,随即捡起钱来,抬手持佛礼道:“谢谢这位不知名姓的朋友,那贫僧今日便做个东,结了在场所有施主的入城税。”话说完,不再耽搁,将胸前佛龛挪到身后背着,就地蹲下,徒手在地上挖起坑来。 三五下的功夫,和尚便在地上弄出来个小坑,佛图澄将那枚大钱投入坑内,又从身上抽出块粗布帕子,把那帕子盖在坑上,自己坐在坑旁,口中用梵语不断诵唱,不一会那帕子开始窜动起来,似乎有个小东西在下面。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抖动的帕子上,和尚却不知打哪摸出一根丝线,先是屏息凝视,突然间一伸手,一下把那欢快跳跃的帕子捉入手里。布帕入手,抖动更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地面上的浅坑则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圆洞,黑乎乎的不见深浅。佛图澄用丝线把布帕扎紧,里面的东西不知何故一下安静下来。

    “和尚,让咱们瞧瞧这小鬼是什么模样!”人群里有人起哄。

    “这鬼乃阴世之物,最忌阳光,白日现身是要灰飞烟灭的。老衲使其应差,却不好无故伤它性命,不看也罢,不看也罢!”佛图澄应声婉拒,把那扎好的布帕送到嘴边,也不知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最后又把这布帕放到坑中。

    说也奇怪,布帕入坑,片刻不停,唰唰唰就往里钻,转眼就没了踪影,只余一条丝线拖在后面证明着还在前进。 丝线突然停了,佛图澄轻轻提拽两下,面色忽然变得凝重,猛的趴下身来,把那耳朵贴近洞口不知听些什么。假豹子一旁刚要张嘴开问,和尚抬举一指做出噤声的手势,这状态持续有半柱香的功夫,佛图澄才长出一气,爬起身来。兴许是趴累了,顺势就坐在了地上。

    “贼秃,你这把戏还要玩多久?”假豹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可和尚听了却没答话,只是带着浅笑望着他,那半边脸上的灰土把佛图澄装扮得甚是滑稽,总觉得有三分嘲弄之意。

    “你这爹不亲娘不疼的腌臜驴货,敢来消遣老子?弟兄们,上!办他个抗税不法!”这么吆喝,是要顶起个维护法纪的帽子,万一出了人命,自己一众人等也有退路。

    “嗡……啪嗒。”一伙守城卒正要开干,从那洞里高高飞出个物件来,落地细看,正是一枚五铢大钱。有了一枚,就有两枚、三枚、四枚……一时间像是捅破了一眼五铢钱化的泉水,那地洞就是泉眼,大钱源源不断的从那洞里喷出,带着悦耳的碰撞声洒落到地上,人群哗然一响,又都欢呼起来。 佛图澄笑而起身,略做整理,把佛龛又扶回胸前,双手合十,冲着人群行上一礼,道:“阿弥陀佛。今日城税已缴,施主们莫要忘了进城。”言毕,慢慢穿过人群,去了。

    冯志毅本来看呆了,这时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大声喊道: “这是朝廷的税款,闲杂人等速速退开,莫要惹了官司。”喊上数遍赶紧回头,冲着手下道:“老六,豁牙,守住这、这…这个钱洞子,我去通知大人派兵。”话说完转身就走,那两脚一拧麻花,鬼使神差打了个踉跄,急冲两步还没站稳,腰上忽然袭来一股怪力,“啪嗒!”一下坐到了地上,菊花正压住“钱眼”。冯志毅只觉菊花一紧,头皮一麻,这“钱眼”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