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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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气象

    归藏洞窟内,君睿整理着山外送来的书籍,眼底扫过一卷又一卷,伸手放在最后一册书上时,他忽然顿了一下,心中寥落,再阅卷千万再知晓天下事,不能找到她的身影又有何意义?就算是再见一面又能如何?不相识又能如何?还能再续前缘不成?怅然间,一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下梯道,拎着两壶酒,径直走到君睿面前。

    沐阳坐下推开书案上的书籍卷轴,将一壶酒放在君睿跟前,他认真盯着这个将自己捡回书院不至于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男子,印象中总是温润儒雅不慌不忙,仿佛天塌下来都处事不惊,就是这平凡男子掌管书院戒律,心软得不行,每次对自己叨叨絮絮想要处罚又心疼,次次以抄书百遍草草了事,但有哪次他真抄满百遍?

    对坐喝酒,沐阳轻声道:“十五年,让你们担心了我十五年,已经够了。”

    “五师兄下山找过天下万般草药,三师姐下山途经瀛洲方寸大雪坪,都是为了我,已经够了。”

    “我没有几位师兄师姐那样高深的境界,没有五师兄妙手回春的医术,没有六师姐心灵手巧,更不擅长找东西撰写诗书,只会调皮捣蛋惹麻烦,为这样的我不值当。”

    君睿解开酒封,酒香四溢,咕咚一大口饮下,没有说其他什么东西,只轻轻笑道:“你是我师弟。”

    沐阳将酒壶用力往桌上一放,恼羞成怒:“都说了,我不需要你们担心!三师姐说只要我用心修成冲斗宿的剑势,这病就有得治!根本不需要你们费心!更不需要你以命换命!师兄既然有自己的追求和等待,这么多年,何不继续等下去!”

    君睿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师弟,摇头道:“…你是我师弟。”

    “你、你蛮不讲理!你死了以后书院库藏谁来整理!谁来教导弟子!可不要指望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妹帮师父的忙!”沐阳咬牙切齿。

    “你是我师弟…”君睿伸出一只手摩挲着一边的书卷,依旧应道。

    沐阳见师兄坚决的模样,长叹口气,不再徒废唇舌,转而坚定道:“我会练成剑势去取天机剑意,不会让你得逞的。”

    君睿喝酒,没有说话,沐阳便告辞离开,要练剑,要下山,要自救,更要救人。

    他一脸笑意地凝望小师弟离开的背影,小家伙笨拙劝说的样子很有趣,早早决定的事怎会因一两句话中道放弃。自古以来,都是做师兄的庇护师弟,哪有做师弟的担忧师兄的道理?何况十五年的朝夕相对还比不上只挂念未曾谋面的女子吗?但见他举酒柔声道:“小师弟,大师兄会保护你的。”

    小师弟微微驻足停顿,右手举起竖起中指,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挺直脊背,青春张扬的样子,君睿没由来觉得自己老了,伸手摸摸脸颊,惋惜道:“还脸嫩着呢。”

    回到书院,沐阳立刻找上独孤万里练剑,说是练剑却不曾出剑,一次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掀飞,不管站得离三师姐多远,下场依旧,就算说了只练招数不运天地元气内功心法,下场依旧。

    小师叔自个终于体会到被吊打的感觉,一旁的青衣弟子看得是酣畅淋漓,格格不入的是里面混入一个瘦巴巴的老头跟着少年们欢呼雀跃。

    从第一次接独孤万里一枪被掀飞,由师侄们扛下山直接在黄庭屋躺住了半旬,五师兄边念叨边针灸上药,到第二次有备而来带着上好丹药,依旧一枪倒地,让袁司帮自己掏药喂服,在湖边一躺就是一夜才缓过气来,之后将黄庭给自己丹药像不要钱的糖豆般磕下,慢慢勉强能接住独孤万里的一枪而不倒,其间也不乏和二师兄四师兄练剑,剑术终于隐约有几分恢弘气象,周身穴窍也在每日被殴打中贯通不少,已有四十余道金色昆仑神气。

    立冬,气候渐冷,沐阳身上披多了件狐皮大氅,练剑辛勤依旧。

    修炼已八个月有余,偶有闲暇便下山看看四师兄五师兄,不时也会跑进山里抓几只山珍野味做几顿好菜稿劳自己,每每此时都逃不过鼻尖的叶墨和那削瘦老头,而往往吃饱喝足后几人就会跑到桃源村里,乞丐似的蹲在路边,对着来往的女子指指点点,上到三十七八徐娘半老,下到十三豆蔻之年,皆逃不过一双嘴上调戏,见叶墨和老头一脸正直的自认点评人间美景,沐阳不屑与其为伍。

    老头上山后沐天辰没有特意安排,由得他到处乱逛,这老头便真将书院当成家一般,想去哪就去哪,却也有分寸,从不涉足一些隐蔽之处。他最喜欢坐在讲堂旁边烹茶听课,听到熟识的地方就说说自己的经历,和说书的一般添油加醋,整得学子对其敬佩不已,若不是老头颇有节制讲堂就快变成他说书的地儿了。

    老头也喜欢坐在湖边看沐阳练剑,练一个时辰就嘲讽一个时辰,嘴巴不带停的,连绵不绝,惹得沐阳恼火时瞪他一眼,他也回瞪过去,眼神抛来抛去,最终都是沐阳败下阵来,两者脸皮厚度半斤八两,只能比比其他东西,年岁比不过修为比不过,就只得乖乖做孙子了。

    这天,沐阳和往常一样持剑练习基础,刺五千,劈五千,回掠五千,老头就坐在湖边烹茶,跟前炉火煮着紫砂长把执壶,一旁放取水用的提梁壶,啧啧称奇,出声就说实在看不懂小家伙有何本事能让沐天辰收下,这资质平平,剑术平平,也就张脸不难看,可名山大川哪出不了几个俊秀弟子,长得好看又不能提升境界剑术之类的云云。

    沐阳置若罔闻,习以为常,或许这些日子下来被老头说出了个平淡心境,别人再怎么挖苦讽刺嘲笑都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嘴再臭还能臭得过这老头?

    剑招剑势练完后,湖对岸迎面走来身姿修长的白衣女子,背着长枪,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出一枪,沐阳要接她一枪。

    独孤万里站在湖畔,不动如山,沐阳举剑齐胸,屏息以待。

    她提枪平举,缓缓回收,四平八稳,枪身无一丝颤动。

    身如弓,枪如箭。

    沐阳感觉自己被冰冷的杀机锁定,冷汗瞬间浸透衣衫,手仍死死握住剑柄横剑于胸前。

    长枪平稳刺出,迅如流光,只见寒光点点,银光皪皪。

    罡气直射而去,分开湖水九丈,水珠激射溅跃。

    老头每次见此场景都哗然惊叹,“枪术超凡入化,一刺三十六,罡气透骨,世间何曾有如此枪术?”

    沐阳一息间对着身前无形罡气挥剑十八,劈砍挑格压崩掠,剑影翻飞,如演剑舞,却是边舞边退,虎口震裂鲜血迸出也不顾,只跟着天地间元气流转猛然挥出一剑又一剑,连退三十六尺。

    湖面回笼,溅起珠玉万点,荡起层层涟漪。

    发带崩落,长发披散,衣袂尽损,沐阳狼狈地站在坪上,脚下被罡气削出一条泥土翻露的小路。

    可他止不住笑意,接下了,终于以剑术接下了三师姐的一枪,满心欢喜。

    茶壶冒着热气,老头没有继续烹茶,望着沐阳印堂那道隐隐转紫金的竖纹,心中感慨万千,本以为此处气运滔天,是豢养真龙而成,不料却是一条条锦鲤跃过龙门才汇成这庞大气象。

    闭目,此地似能见紫色云霓垂落九天,八方云聚,四方神起,龙蛟腾飞,

    好一座青山长青,好一所归藏书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