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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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银鞍白马度春风_201 藏酒

    桑叶碧翠,枝上桑果在这春夏之际已有些从青绿转紫,秦洵挑拣着不老不嫩的叶片采摘,心想很快就能摘桑果吃了。

    元宵过后不久秦洵从长兄那里得知了广陵举子姓名,蹲着了偶一次入宫的合一道长核实,确为奚广陵信中所指之人,也就是当初在江南广陵偷了秦洵荷包的那个书生。

    秦洵当时只觉得那书生巧舌如簧,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辩成白的,除了一个狡猾小偷的印象,他也没太在意此人,不想人家才学上深藏不露,竟当真入了文举前十,如此一来,不论殿试排行如何,都能在帝都长安混个官位了。

    二月仲春杏花落的时节里,皇帝殿前亲试了文武前十,最终的结果得在暮春时节的三月里,捉着春季的尾巴,连同审官调职的旨意一同颁出。

    秦洵得在放榜的前后挑个日子,会一会那位广陵举子,将他成功收买来为己所用。

    接下来挤在三四月日子里的任务,不仅要忙于此事,还要为去年年末西辽承诺大齐的开春出使准备,还有一场叫秦洵想起来就颇为头痛的御书馆春末考核,差不多到四月中旬,去年刚受分封的四位亲王则要奉命收拾行囊往各自的封地巡视一趟,加上来回路程大约历时两三月,视各自封地的远近而定。

    前一日皇帝将已封亲王的四个儿子叫去太极殿偏殿初示此意,齐璟借口秦洵曾居江南多年,怕其思念故友,正好自己封地金陵处江南之地,不如就在此回自己带他同行,再下一趟江南。左右秦洵是个无官无爵的闲人,何况皇帝也对几日前御书馆里富贵公子之间的冲突斗殴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他也头痛自己三儿子不在长安时会更没人管得住秦家那小子,求之不得地挥挥袖,二话不说就允了。

    今岁这春季真是叫人忙得团团转。

    还有什么事来着?秦洵无意识地一片片掐下桑叶,总觉得漏了什么。

    啊,对了,几日后三月十四,是他与齐璟共同的生辰,也是好几年没能在同一生辰这日相见过了。

    不过即便是此刻他二人同在长安,生辰那日恐怕也没多少工夫独处,秦洵还很小的时候长辈们无甚顾忌,他与齐璟同设一宴一起庆过两三回生辰,后来大家都知避讳,他跟皇子之身的齐璟一起过生辰有些不合礼数,他的生辰宴便总是错开齐璟生辰宴的时辰,要么是齐璟设宴中午,他设宴晚间,要么他的生辰宴干脆挪后一天,三月十五才设。

    不过每年三月十四当天,即便不设宴,家里也会先为他小小庆贺一顿饭,齐璟也是岁岁不落地给他备好生辰礼,连秦洵在江南的六年里,他都会提前从长安差下属递送礼物去江南,每年都是仔细安排在三月十四当天送到惊鸿山庄的秦

    洵手上。

    这么多年从齐璟那收到的大大小小礼物,小玩意秦洵都自己码在一个个木箱里,大些的物什他在上将军的住处洵园特意辟了屋室存放,他看到过景阳殿也专门有间屋室,被齐璟存放些他这么多年时不时送给齐璟的礼物。

    今岁生辰若是也没法共庆,就跟齐璟约好深更半夜碰个面好了,最好是在宵禁之后,外头四下无人,简直就任他二人放肆,想想就刺激,要不要再想个接头暗号什么的……

    “堂哥,堂哥够啦!你再摘这棵树就秃啦!”秦洵也不知神游了多久,忽而衣袖被拉扯,回过神时见自己手里一大把桑叶,这棵本就不甚繁茂的小桑树被他摘得就剩些小嫩片了。

    他忙住了手,将桑叶一股脑倾去秦绾虞兜着的布袋里:“够了吧?”

    “够了够了,太多了,明天来分点给我们学室里别的养蚕姐妹好了。”秦绾虞垫着布袋很是满意,卸磨杀驴地不再理会秦洵,拉着秦绯澜堂簇两个小姐妹就往宿房跑,打算在下学回家前先给自己一盒宝贝蚕宝宝尝一回鲜餐。

    “哟,你搁这祸害树呢?”好一阵子未曾听闻过的齐珷嗓音。

    秦洵拍拍手上灰尘回过身:“虎哥不是两三年前就不用念书了,还以为不会再在御书馆里见着你。”

    齐珷指指皇苑的方向:“前几日你们闹事,母后不放心,让我近段时日来接不殆下学。”

    齐珷说实话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同母胞弟齐琅,但也说不上嫌恶的地步,他不爱得罪人,有时皇后看他清闲会给他找些事做,大多是让他照顾一下弟弟,就好比上回带齐琅望秋山登高,再比如这回接齐琅下学,齐珷并不拒绝。

    皇后这是怕两方孩子都年轻气盛不依不饶,若是碰了面再动起手来,又是齐琅和曲家一方吃亏,毕竟当初齐琅欺负欺负秦洵并不算难事,现在别说齐琅自己压根不敌秦洵武力,秦家林家那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能打。

    当时皇后看着宫女给齐琅淤青处上药时心疼得直揪衣袖,一个劲骂林秦两户武臣家门是“一群只会拳脚功夫的莽汉粗人”。

    秦洵笑笑,识趣地没在这个话题上多问,忽而眼尖地瞧见齐珷用抄手动作藏在袖子下一晃而过的赭红色块,在齐珷轻微动作间被偏西的日头反了一瞬光泽,秦洵眼眸一弯,喜上眉梢:“虎哥带酒了?”

    齐珷一愣,哭笑不得地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小酒坛:“本打算把不殆差不多送到半路,我就自己悄悄拐个弯出宫寻人喝酒,怕给跟来的人瞧见回去告诉母后又得挨她念叨,就拿了坛小的这么藏了一路,还是你小子眼尖。”

    齐珷的酒无一例外是好酒,就像晋阳王殷子衿给买的蜜饯都会很

    宜口,秦洵好一阵子没碰过酒了,一时有些眼馋。

    齐珷还有意逗他,将一掌握的小酒坛往他鼻下晃晃:“怎么样?我这封泥封得可严实,这样还能不能闻出味儿?”

    “能能能!”秦洵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闻到酒香,只是心痒,没闻到也能给想象出闻到。

    齐珷大笑,将小酒坛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吧,今日这坛送你了。”

    秦洵喜出望外:“真的?虎哥不是要去寻人喝酒,这我可怎么好意思收呢。”话虽如此,他生怕齐珷再要回去一样赶紧抱着小酒坛往自己怀里收了收。

    “寻人喝酒这么点哪够,外头自有喝酒的老地方,这坛不过是我窖藏的醽醁,原打算今日带出去给我一群酒友解解馋,碰着你还不就先给你了,他们那里,改日再带就好。”齐珷说着又半是取笑他,“看你总是被归城管着,想给你送点酒一直没好意思,怕归城怪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懂事,今日这坛酒给你,你可偷摸着喝,让他看见了八成给你没收了。”

    上回望秋山一行,秦洵虽在齐璟的严管下只浅尝了碗底一层齐珷带去的醽醁酒,却对那醇香的滋味一尝不忘,直想着醽醁不愧为“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的盛名绿酒,梁王齐若愚珍藏的醽醁又一定是上乘中的上乘,得了机会一定要厚着脸皮跟齐珷讨些回来过嘴瘾。

    齐璟其实倒不是非得限制着绝不让秦洵喝酒,秦洵现在终日在他身边,略饮薄酒齐璟并不阻止,只是秦洵的酒量压根耐不住烈酒,几口下肚就要上头,后劲上来时身子还会略有不适,齐璟说白了大半是担心过饮烈酒会伤了他的身,这才严管他,偶尔一回允许他解馋。

    望秋山之后秦洵虽心心念念着齐珷的醽醁,却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齐璟撒娇才能磨着齐璟准他肆意喝一回如此烈酒,然此刻现成的好酒撞过来,过了这个村怕没这个店,秦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收下再说,齐璟那里就先斩后奏了。

    “多谢虎哥,多谢多谢。”秦洵连连点头,面色紧张地又将酒坛宝贝似的往怀里收了收。

    秦洵粗略估摸了一下时辰,齐璟才去皇苑没多久,等他下学后自己将这坛酒一直带在身上与他同行定然是要被发现的,御书馆在未央宫东部,离皇子居殿不远,倒不如趁着这会儿工夫先回一趟景阳殿,找个地方把这坛宝贝酒先藏起来。

    说风就是雨,他别了齐珷,匆匆往御书馆门口赶,没走多久一个拐弯差点与同样步履匆匆的齐瑶迎面撞上。

    他问齐瑶:“你不是下学回去吗,怎么又折回来?”

    齐瑶拍着胸口:“天哪表哥你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从戟他每日是赶在我皇苑下学时辰过来,刚刚我一走到门口,

    发现他居然这个时辰就候在那了!还好赶上一波下学,门口人多,我又赶紧闪回围墙后面,没让他看见我!”

    “你皇兄不是都准你五日休假了,你还避着堂从戟做什么?”

    “休假跟避着他是两码事!休假归休假,我现在不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秦洵腹诽着姑娘家的心思真让人头大,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齐瑶上下打量着他,秦洵一阵恶寒。

    秦洵庆幸自己轻功还不错,认命地拎着齐瑶带她翻墙,刚落上一处屋顶,面前黑影一遮,秦洵一抬头,对上单墨面无表情的脸,差点身子一歪连带着齐瑶一起从屋顶上栽下去。

    单墨一般会候在御书馆门口等他们下学,不知道他哪来的眼力,远远看见一处屋顶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眼就认出高的那个是他们家秦三公子,登时毫不犹豫地跃踩过几处墙头屋顶,很快来到他们面前。

    单墨道:“三公子要去何处,为何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卑职奉陵王殿下之命,有责保护秦三公子的安全。”

    “……你突然出现才差点让我不安全。”

    这处已近御书馆外,是靠外墙边的一处屋顶,穿过这个屋顶往外跳下去,就是御书馆之外一处僻静地了,秦洵做的打算是寻个无人的僻静处将齐瑶带出去,而后他去藏他的宝贝酒坛,齐瑶回昭阳殿的事就不劳他操心了。

    单墨敏锐地盯住秦洵极力往袖子里藏的酒坛:“三公子身上这坛酒陵王殿下知情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洵挤着笑,答非所问:“单统领,我平时对你好吗?”

    单墨实诚:“卑职是陵王殿下的下属,一切以陵王殿下的命令为先。”

    你们陵王殿下是我夫君,他平时都听我的!秦洵斜目瞥一眼身旁的齐瑶,忍住了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打着哈哈:“哎呀干嘛挤在这屋顶上说话,多危险啊,走走走昭阳,我们下去。”

    单墨又道:“还有昭阳公主,卑职方才还在御书馆门外时,堂将军让卑职过来之后问一问公主,是公主自己过去,还是他也亲自过来将公主带回去。”

    齐瑶杏眼圆睁:“他不是没看见我吗!”

    “那是公主以为。”

    齐瑶下意识远远朝御书馆大门处眺望,她目力没有身边二人那么好,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只能从高大的身形与深褐衣色上辨认出此刻还逗留在御书馆外的稀疏人群里哪个是堂从戟,看不清他的面貌,更别说表情,只是莫名觉得堂从戟也在从那处与她遥遥相望。

    齐瑶无力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都给人捉个现行,还一个劲躲着就是我矫情了,走吧表哥,我们去找他。”

    秦洵一心想着怎么在铁面无私的单墨面前

    保住他来之不易的宝贝酒,闻言连忙借机想赶单墨,又不能太过明显地让人家察觉出自己在赶人,择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啊是啊,单统领还不快送昭阳公主下去,公主金枝玉叶,摔着碰着那还得了?你快把公主送到堂将军那里去。”

    “那三公子呢?”

    秦洵拍着胸脯保证:“我就在这啊,我还能去哪?不瞒你说我这人吧,对这种高处向来是敢上不敢下,这会儿你让我下去我也不敢动啊,保证在这待到你送完昭阳回来接我。”屁,你前脚一走我后脚马上开溜,傻子才不动弹。

    单墨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较真起来却是更不好糊弄,他坚持道:“那不行,万一三公子是哄骗卑职,卑职一离开三公子就不见了人,那可如何是好。”他望了眼已经被秦洵藏酒藏得严严实实的衣袖,还不忘补充,“若是一个不察让三公子瞒着殿下饮酒伤身,卑职万死。”

    秦洵咬牙切齿,老实人老实到一定境界就是难缠了,要不是他估摸着自己打不过单墨,现在就把单墨劈晕拉倒。

    三人说话间都没注意,原本在御书馆门口的堂从戟似是等候不耐,几下动作就跃过三五屋顶借力,稳当当落地在他们身侧,规规矩矩给齐瑶行礼:“公主。”再转向秦洵,“秦三公子。”

    秦洵回礼:“堂将军。”

    他拢袖行礼时眼眸一敛,目视范围里忽入一抹刺目的鲜红,自然不是他自己衣裳上的红绣,是齐瑶一身淡色衣裙上,位于身后有些羞于启齿的臀部位置,一看便知是血迹的突兀红块。

    秦洵眼皮一跳。

    早知道那会儿就该先给齐瑶讲明女子癸水这么个情况,而不是顾及着那点不好意思,叫她等今日下学回昭阳殿问她母妃和大宫女了,齐瑶等得及,癸水可不给面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丝毫不会在乎眼下的场合有多不合适。

    毕竟还是表妹重要,秦洵没了与单墨周旋的心思,口中道着“走吧都回去”,抬手想将自己今日这身白底红绣的罩衫脱下来先给齐瑶一路披回去姑且遮挡。

    癸水不给面子,齐瑶也不给面子,在堂从戟打完招呼后很是娇纵地朝他背过身子,响亮地“哼”了一声。

    秦洵刚勾起罩衫衣边的手一顿,僵在自己肩膀处,面上的表情一瞬间怪异至极,与他同样表情的还有在齐瑶背过身后清楚看见她淡色下裙上血迹的堂从戟。

    秦洵还没想好怎么打圆场,就见堂从戟迅速脱下身上那件深褐色罩衫,干脆利落地从齐瑶背后一把将她包进了衣裳里。

    齐瑶条件反射要挣开:“干什——”她话刚出口被堂从戟极快地附她耳边说了什么,突兀地收住了话头,娇若春桃的少女面容上以肉眼可见的

    速度泛起红晕。

    堂从戟道:“公主别闹脾气了,我送你回去。”

    半是羞赧半是无措,齐瑶转眼乖顺了许多。

    秦洵饶有兴致地从屋顶居高临下望着二人下地后离去的背影,原本以为堂从戟是根不解风情的大木头,没想到懂的还挺多。

    后方的单墨倔强唤他:“三公子。”

    秦洵叹气:“知道了知道了,不就藏了坛酒,我不敢偷喝行了吧,等回去我一定老老实实上交给你们殿下行不行啊?”

    “卑职是想说——”

    “我才多久不看着你,你就会藏酒了?哪里来的酒?”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传来,近得秦洵都能感觉到齐璟附耳说话的温热呼气,他吓得腿一软,这回是当真差点栽下地,被齐璟一把托稳。

    单墨继续将后半句说完:“殿下已经来此良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