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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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55 二入

    将近十年未曾踏足,长乐宫的花木光景已经在秦洵记忆中逐渐褪去,然太后此刻徐缓领着他走上的这条路线却从遥远记忆中浮上,秦洵脚下的步伐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停滞。

    他陪着太后拐了个弯,顺着檐廊又走上一程,停在了一处屋室门口。

    在久远朝代时死过悍将的尘封屋室,被一路上不言不语缀随身后的大嬷嬷上前打开了大门,一股久无造访的霉尘气味扑面而来,随之裹挟着能钻入人骨髓的阴冷,窄深的通道好似幽不见底,只透过大门外不甚明朗的雨后日光,依稀辨出通道尽头又是一扇落锁的小门。

    秦洵在心底说不出滋味地笑了一句,自己这是二入钟室了。

    也算是份殊荣了吧?翻遍整个大齐上下,连踏足过长乐钟室一回的人恐怕都找不出来,他秦氏微之还未满十七的年纪,就已有幸造访此地两回。

    真是皇恩浩荡。

    太后没像九年前那般,急切地半强迫着将他带入这处长乐钟室,秦洵也不再像七岁时那样,面对这昏暗屋室里袭面的阴气惊恐万状。

    像是沉思,又像是莫名带了些怀念,太后停在钟室门外久久不言,大嬷嬷打开了门又退回太后与秦洵身后,继续着她一贯的冷漠寡言,秦洵也不言语,一时间长乐钟室外静默无声。

    身后林叶间鸟雀嬉闹,撞断了根细枝,落地轻响,太后拍了拍秦洵托在自己手肘处的那只手,竟是笑了笑:“少年郎,敢进去吗?”

    秦洵扶着妇人,温声道:“太后当心脚下。”

    不言而喻。

    秦洵七岁那年被太后拖着手带进了通往内里钟室的这条幽道里时,已经体会过这里面在盛夏时都直往人骨头里钻的寒意,在这凉意渐起的深秋时节踏足这里,更是凉寒愈甚。

    也好,冷意一浸,秦洵头脑更清醒了些。

    内里钟室的门锁显然比外门更为老旧,不知是到底身为长乐宫太后居所,即便是个废弃旧钟室也总归有人打扫,还是因太后今日有意带秦洵来此,所以提前叫人来擦拭过,门与门锁虽是皆爬满了斑驳锈迹,却无多少尘灰。

    毕竟是阴肃的悍将身死之地,长乐宫早已另辟钟室为用,这处虽还挂着个“钟室”的名头,却是已废弃多年,主子不会来,宫人也不敢进,打扫时顶多将内门的外部擦拭一番,从来无人敢打开这道门锁进去里边,偶尔提及,也总是隐晦地加上个前缀,用“汉时钟室”代指,区别于现今在用的正常“钟室”。

    太后今日要将秦三公子带进钟室内部,这个事情虽不能叫旁的宫人知晓,身边跟了太后一辈子的大嬷嬷却心知肚明,跟在这位大齐老国母身边的心腹亲信自然有她普通宫人难以企及的阅历胆量,早先便入得

    钟室内部来将陈年脏污打扫了一番,为的是不叫主子来时呛灰沾尘。

    锁头开过一次,却还是不大容易,大嬷嬷拿钥匙在锁孔里拨弄几回,稍费了些工夫才将内门打开,秦洵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些,发现并没有太过呛鼻的尘灰气,他瞥了眼又退至身后的大嬷嬷,心想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位只比太后小上几岁年纪的大嬷嬷,秦洵一直觉得即便太后吩咐她去将什么人大卸八块,她也能保持着这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漠脸,挥着刀,太后让砍成几块她就砍成几块,连眨眼的频率都不会变一变。

    太后显然也一眼就看出钟室内里被人清扫过,她道:“有心了。”

    大嬷嬷平静道:“奴婢分内之事。”便立于内门边上纹丝不动,手里握着钥匙和生锈的门锁,垂下头一言不发,一身深色衣裳大半隐于钟室的昏暗里,简直就像个毫无生息的雕塑。

    这处钟室内里是当真昏暗,四四方方的砖墙空间还算宽敞,不知是否是昏暗造成了视觉上的幽深,压迫得让人喘气都要费力些,且总觉得这里的屋顶比别处殿室要高上不少,只在一面墙的偏靠顶部开了个四方小口,透进青天白日的阳光进来,形成一道浅薄的光束,隐隐漂浮着细微的空气尘粒,多少给这处死寂的空间里添了些属于人世的活气。

    珍贵的一束光线,也将屋顶吊着的一口大钟映照出了轮廓。

    汉初高祖刘邦封了淮阴侯韩信“三齐王”、“五不死”,所谓“三齐王”,即与天王齐,与地王齐,与君王齐;“五不死”,则是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君不死,没有捆他的绳,没有杀他的刀。

    最后韩信还是死在了这里,想来是将那处四方小口遮上,再以大钟一罩,当真是不见天日,吕后将地上铺了厚毯,亦不见地。韩信便是这般不见天地、不见君王,被削尖的竹子活活捅死。

    这钟室里能用的东西早就不知在哪朝哪代搬空了,唯余这一口看着就年代久远的大钟悬于屋顶,恐怕便是当初罩住韩信的那口钟,谁也不敢妄动。

    再怎么打扫毕竟也废弃多年,地面上难免有些清理不干净的污渍,虽说心知过了千百年早不会是残留的血迹,却还是叫人看了心里发怵。

    秦洵紧盯着大钟下铺着的一块厚毯良久,松了托扶着太后的手踏上步去,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大钟内顶,朝太后轻轻笑道:“实话说,这倒是叫臣有些意外的。”

    “哀家也是意外的。”太后也盯住秦洵已踩在脚下的那块厚毯,并没有抬头看一眼少年面上浅淡的笑意,“阿冬,你僭越了。”

    门边雕像一般的身影立马跪下,在这方寂静空间里,膝盖隔着衣物与地面碰撞的闷响极为突兀。

    大嬷嬷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太后恕罪。”

    太后没理会她,大嬷嬷便始终跪地不言,竟又跪成了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像。

    太后总算抬起眸子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你长大了。”这样的情况都能从容应对了。

    吕后杀韩信时为了让他见不着地,在地上铺了厚毯,厚毯这种物什不比钟器的材质可长久保存,用完便是被宫人收走焚毁,如今的这处钟室里是万万不会出现厚毯一物,此刻铺在大钟下被少年毫不顾忌踩在脚下的厚毯,不用猜都知道是大嬷嬷阿冬打扫时自作主张铺上的。

    铺上这块厚毯是何种意味,此刻钟室里的三人再清楚不过。

    但是太后今日并无此意。

    可太后也不会过多责备这位跟了自己一辈子忠心耿耿的心腹。

    阿冬比太后更怨恨殷宛公主。

    太后因着对林天的情意,对林初秦洵母子多少还说得上又怜又恨,而心腹阿冬,自太后是未出阁的堂家小姐时便伺候身侧,只会对间接造成太后一辈子情爱事上郁郁酸苦的殷宛公主及她的女儿外孙,抱有绝对的怨毒恨意。

    即便当初的情爱纠葛只是林天殷宛的两情相悦与太后的一厢情愿,但太后是阿冬的主子,阿冬只会心疼太后。

    秦洵从小到大,都能感觉到大嬷嬷阿冬面对他时明显的敌意。

    秦洵一只脚稍稍用了点力,只是为了找点事做一样,通过柔软感估摸了一下脚下毯子的厚度,口中发问:“太后今日带臣来此,定然不是想重复九年前的教导,既然太后今日无意铺毯,那不知此番是何用意?”

    太后沉默半晌,缓缓上前了几步,却仍是停在了厚毯之外,并未同秦洵一样踏上步来。

    她走动时,小窗口探入的光束在她鬓间一掠,几绺霜色一闪而逝,重新没入昏暗。

    先前还在光亮处时,秦洵就看见了太后鬓间的白发。

    白发总是上了年纪的明显痕迹,人鬓间一生华发,往往就老态尽显。

    “秦微之。”太后颇有些郑重地唤出了秦洵的表字,却并无下文。

    这是秦洵第一回从眼前这位妇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表字,他忽然直觉太后的下文很大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从太后带他进钟室时,他就心里有数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太后道:“你觉得堂簇如何?”

    秦洵一怔,下意识确认:“堂氏千金?”

    太后颔首:“从戟的幺妹,你们应该是见过了的。”

    见过自然是见过,不过也就几面之缘。秦洵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轻轻一蹙眉,明知故问:“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哀家若是要你娶她,你可答应?”

    纵然已经有心理准

    备,太后此言一出,秦洵还是不免有些愕然。

    先前还听齐璟提过,长乐宫的探子回报,太后有意将堂簇嫁与襄王世孙,探子回报的消息假不了,但很明显那时太后也还在考量此事未做决断,可谁知考量来考量去,最后竟是念头一转,想嫁堂簇给秦洵了。

    秦洵当然不能直说太后你不是想把她嫁给襄王世孙,虽说太后不会不知道除了齐璟还有不少人会往她的长乐宫安插探子,但套不出话,太后便是捉不着证据判不出人。

    秦洵不动声色:“臣与堂小姐几面之缘,堂小姐年纪尚幼,太后怎着急起她的婚事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