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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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30 世道

    第一回是在那日三皇子齐归城告病时,这少年鲜衣代朝语惊四座,曲灵均隐在朝臣队列中,亦叹亦笑于他的少年意气;第二回是中秋朝宴上,这少年随在三皇子齐归城身旁言笑晏晏,曲灵均多有侧目,却并未上前交谈;第三回便是眼下,在太学试院的考场一墙之外,只曲灵均与这少年二人相对,相距不过几尺。

    “尚书令因何对在下好奇?”

    “对初识的生人几分好奇人之常情,何况是秦三公子这样,往后或许能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世家公子。”

    因有先前长兄的评价,秦洵并不惊讶对方的坦诚,他不动声色道:“尚书令此言多有抬举,在下惭愧。”

    曲灵均笑道:“秦三公子过谦了。”见少年不再接话,他又自行问起,“那秦三公子又是因何对在下好奇?”

    秦洵瞥了眼这青年尚书令言笑模样,有意试探道:“家兄私赞尚书令大人是君子,在下好奇曲家的君子究竟是何模样。”

    曲灵均失笑。

    论起来他们曲家确实与三皇子党的秦家针尖麦芒,不过在朝为官,明面上碰着了,交谈间总归留三分颜面,这少年也不知是仗着年少轻狂还是未负官职,竟这般毫不客气地表示出对曲家的偏见。

    然却是在十足十试探着自己罢了。

    秦洵窥着曲灵均面上的神情变化。

    长兄秦淮私下里将对曲灵均的看法说与秦洵时,一句“君子得不像是曲家人”,虽是赞了曲灵均其人,却也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曲家的偏见,秦洵对着曲灵均说出来时,只取了长兄称赞的那一半,将另一半偏颇归为了己见,有意探探这位曲家君子的脾气。

    他心下思忖着,忽觉发顶被人屈指轻轻一敲,青年尚书令含笑道了句:“孩子气。”

    秦洵一怔。

    曲灵均又补上一句:“你这样很不友好啊。”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好似是在对待淘气孩子的忍俊不禁。

    秦洵忽然有些脸上发烫。

    他自作聪明地有意去试探人家脾气,在这年纪已过而立,说起来还长了他一辈的青年眼中,不过就是小孩子家使性子。

    曲灵均将手掌轻轻覆上他头顶,当真是像待家中小辈一般,极是温和道:“家门出身并非全然左右己身,为官者忠君爱民,为亲者孝长慈幼,为人者无愧于心,如此足矣。微之,我并非愚孝家门之人,我有自己的分寸。”

    秦洵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从来就招架不得脾性温和的人。除去个自不必说的齐璟,先生奚广陵与燕仪礼、晋阳王叔殷子衿、他二哥秦潇,还有个眼前的曲灵均,虽说他们几人心性各有微异,总的来说都是待他温和之人,面对这样的几句温言,秦洵几乎是立刻就软了态度。

    他笼

    起衣袖给曲灵均鞠了一礼:“是微之狭隘了。”

    “不必多礼,我不是在说教。”曲灵均忙托住他手臂扶他起身。

    已有收拾完毕的考生陆陆续续从他们身侧的月洞门行出,有些抑不住好奇的悄悄往他二人这处递来目光探寻,曲灵均拍了拍秦洵的肩:“可要随我进去?看看你兄长那处可都收整妥当。”

    秦洵点头:“进去吧。”

    他二人并行月洞门时,迎面同行而来的五六个考生脚步滞了滞,避让一旁给他二人让路,望着他们背影压低了嗓交谈,被秦洵的耳力尽收耳中。

    “那少年人是谁啊?怎的与尚书令大人熟识的样子,莫非是来寻尚书令大人走后门的?”

    “你懂什么,走后门能这样明晃晃给你瞧见?看那模样就知道,肯定不是尚书令大人的亲戚就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呗,他们这些公子哥们哪像咱们还得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人家生下来就吃穿不愁,想做官叫家里人求求皇帝陛下就够了!”

    “公子哥啊,你看那模样长得白白嫩嫩的,富贵人家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就是跟我们这些穷书生不一样啊。”

    “嘁,不就是投胎投得好,不就是靠祖上积德位高权重吗?这种公子哥一般都游手好闲,才学还不一定比得我们。”

    ……

    秦洵勾起唇角笑了笑,余光一睨身侧的曲灵均,心道他十之八九是听不着身后有意压低的私语的。

    谁知耳中忽钻进一句好似义正言辞的话音:“好了!我们来这里是赶考科举,没事在背地里酸溜溜说人家公子哥做什么!有本事你也去投个好胎啊!”

    这话显然是故意提高了嗓音说给他们听的,别说秦洵,连曲灵均都听着了,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步子回头望去,隔着月洞门,那几个考生同样回头望来,方才几个嚼舌根的考生虽说猜想着尚书令大人与那富家公子哥并未听清,面上还是掩不住心虚惊慌,忙啐着那提高嗓音说话的考生,脚步匆匆拐弯避闪,被月洞门那一道白墙遮掩不见了。

    那提高嗓音说话的考生在原地朝回头望来的曲灵均与秦洵远远行了一礼,不疾不徐离去。

    曲灵均笑问秦洵:“想来他们方才是在说你了。”

    “说我靠着祖上积德游手好闲,哪像他们十年寒窗那么辛苦。”曲灵均主动免了称谓讲究,秦洵说起话来便也随意不少。

    曲灵均微讶:“你这是听见他们说话了?我却是没……”他摇摇头笑道,“看来是耳力不比你们。”又颇为有趣地问秦洵,“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没说错啊。”秦洵一脸无辜,“我可不就是个倚仗着家中权势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嘛!”他笑了笑又道,“不过若我是他们,

    想来不会为这么些不平事嚼舌根,不因为我有多君子,只因事情麻烦,我人还懒。”

    “听上去似乎是很有意思的说法。”曲灵均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可闻详论?”

    “世间本就无绝对的公平可言啊,就拿这科举而言,即便我身为世家公子依旧需与他们同考,谁又能保证我家的权势不会在考核结果上给我带来好处呢?就算管束严格我家不能行贿赂之事,谁能说不会有趋炎附势的监考官批阅官为了讨好我家主动‘照顾’我?只能说对于久远时代只能世袭官爵的制度而言,科举制提供了相较之下的公平,这人世却无绝对的公平,这就是世道,再完备的朝国政策都不能全然改变的世道。我不生气是因为那些考生说的确然都是实话,但就他们来说,我不觉得有愤愤不平的必要,因为,”秦洵忽然一扬头轻哼道,“抱怨也改变不了什么啊,所以不觉得多说几句话很累人吗!如今尚有科举一制维持与世袭制相较之下的公平,还是知足一些的好。”

    曲灵均忍不住腹诽一句“你的话也不比人家少到哪去也没见你说话累”,面上仍是笑道:“所以意思是,多说无用,不必浪费口舌?”

    秦洵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方才最后那大嗓门。”他嗤笑着一摊手,“你看,他们以为能跟他们站在一方编排旁人的所谓同窗好友,出其不意就这样把他们卖了,太不设防了。或许说来不大动听,人基本都是为利益而生的,人能交好,一是利益相互无关,一是利益相辅相成,若是利益相斥,道是交好,我是不信的。”

    而大多数的同窗、同行、同僚,都属于利益相斥,他们是竞争的关系,若说这样群体中的人能全然交心,秦洵是不信的。

    数百同僚,晋升的机会只有那几个,数百同行,能做的生意只有那几笔,数百举子,高中的名额也只有那几名,就拿现成的科举之事作例,秦洵不相信,一路入京赶考的这些举子们,会甘愿被别人踩在脚下,他们不会愿意,他们会使劲解数争夺仅有的文武皆十的名额,品行端正的只会对自身才能精益求精,心术不正的,则如方才那个提高嗓门说话的考生一般,愿以出卖同窗的行为来换取达官贵人对自己的好感。

    或许真有重情重义到甘愿损己利人,然世上那样的人屈指可数,且在秦洵看来,也太傻了。

    不当存无故害人之心,却也不可不备防人自护之意。

    “所以你也是不喜欢方才讨好你的那人的。”曲灵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秦洵挑了挑眉:“曲尚书令难道觉得,我这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就天真到分不清友善和谄媚,只要是个人向我示好我就欢喜?”

    曲灵均大笑两

    声,手掌轻轻往他额上拍了拍。

    自以为向上位之人示了好而沾沾自喜,简直比对上位者优渥条件愤愤不平更叫人反感,至少后者的本意,还在于希望获得与上位者平起平坐的公平,而前者,则是主动做小伏低作践了自己。

    秦洵初识曲灵均,忍住了没将太过难听的言辞说出口,只在心下自行念叨了几句。

    大多优渥的上位者,是根本不在意比之自己欠缺了身份地位的人究竟是唾骂自己还是谄媚自己的,因为这么些唾沫星子于他们根本无关痛痒,旁人照样喷唾沫,他们照常过优渥日子,不过是徒留唾骂与谄媚双方,为了旁人的事,争论得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到头来双方自己依旧过着普通甚至清贫的日子,被他们放在话题中心或斥或护的上位者反倒置身事外优哉游哉,甚至可能将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可不就是笑话。

    人啊,还是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主监考官带着几个小官将这场考核的试卷整齐码好递给秦淮核查,秦洵与曲灵均方至场地,秦洵忽笑问:“礼部尚书大人,你们这在科举一制上考核取官的标准究竟为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