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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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25 檐廊

    秦洵复又垂下头去,枕在齐璟胸膛上良久,轻声问他:“齐璟,你怎么看待大齐的百姓?”

    “吾之子民。”

    “子民何解?”

    “百姓税粮奉我,故民侍君如侍父,我以贤德治民,故君爱民如爱子。”

    “齐璟。”秦洵压沉了声,“你照拂百姓,是因为他们是臣服齐家的子民,食其税粮,故而怜之?我且问你,若你非为大齐未来的君主,你欲待百姓如何?”

    “阿洵以为得与惜孰先孰后?”

    “得之,惜之,非我门前雪,不扫别瓦霜。”秦洵说着又笑起来,“你既如此问我,想必是与我思量不同?”

    “非大不同,小有异议而已。”齐璟笑笑,“于私,寻常事如你所言并非不可行,然,于公,在待大齐社稷百姓之事上,我是奉欲得先惜之理,理应是我照拂百姓,百姓才臣服于我,我善待子民,才可心安理得食民之税粮,如此堪能为朝国之上位者。”他不必低头都准确一指点上秦洵额间,“你也当琢磨着我所言是否有理,上位者囊括君爵臣官,地位与职责乃并重相随,你这样鼎铛玉石的世家公子身份,即便不必如我思虑良多,也绝不该漠视苍生。”

    秦洵摸索着往上挑住他下巴:“你待我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惜之而得,齐璟不就是小小年纪时就想得到他的小表弟,这才疼惜多年,如愿得手。

    齐璟轻轻笑道:“有些时候此理不失为一种手段。”

    秦洵似笑似哼一声,挑他下巴的手顺势往他脖颈上一搂,将脸埋进他颈窝里,齐璟思忖半晌,就此言想起前几日秦洵交代的认识秦申的始末,忍不住拣出此事来说道:“倘若你是寻常百姓,我并不会苛责你对乞儿坐视不理,因为那样你不欠他们,即便是富裕商贾,家财也是其自行经商血汗所得,对他们有义无责。可你不是,阿洵,你是大齐世家之子,是百姓奉养的朝臣,你不必劳作都可食百姓税粮,纵使无力顾及周全,也不该对苍生疾苦视若无睹才是。”

    齐璟这是在责备他。

    仔细想想自己居平州的前两年的确冷漠了些,秦洵沉默良久应道:“是我不对。”

    齐璟抚着他的背,他是有分寸的,虽说一直以来他万般溺宠着秦洵,但该批评的时候,齐璟也不会不舍得开口,只不过总归是不舍得板起脸教训罢了。

    秦洵听得进话,他一直很乖。

    秦洵鼻尖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齐璟,天性是个很难改的东西,但爱屋及乌也是个普遍不过的道理。”

    他并不介意往自己的天性上撕开个缺口,将齐璟的心性混掺其中。

    齐璟便有心问他:“那依你所见,连江南富庶之地都有乞儿,旁的偏远之地更不必说,纵是乞儿

    ,生于大齐长于大齐,便同是大齐子民,当如何妥善安置?”

    “最直接的法子,救济。”秦洵随意搭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轻轻一点,“再富庶的地方,再强盛的朝国,若说天下一个乞儿也无,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因而若要从源头断绝百姓遇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可能,政、制、监,施行起来都太过复杂,大齐建来二十多年,还耗不起那样精力,如今上策,便是救济,且必须救济。‘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虽说此言未免有些一概而论,然若是穷人连果腹御寒都不成,甚至连命都不值钱,哪还能指望穷人心怀天下社稷?科举一制已在才学上多少做到了一视同仁惠及寒门,还剩那么些连文武两路都没本事走的贫民,便只得靠朝廷拨款救济了,安民而后安国。”

    “我寻思着也是如此,大齐初建时,时局不稳,高祖曾就此问题行过救济之策,父皇登基初期亦是沿用了制策,后来经年修生养息,国势渐稳,安居皇城之人还以为天下太平,若非我这些年化名游历,许是我也会这样以为。”齐璟初行游历之举的前几次,皇帝是安排其如最近这次一般,铺着皇子督巡的排场,正因如此,督巡之地的官员皆知上头来人,都会事先将辖地内安整妥当应付皇子的督巡,似是一派和谐安定,齐璟小小年纪何等城府,自是对地方官员的粉饰太平心知肚明,而后便请了皇帝之命,化隐成个普通游历少年屡行督巡,才将各地真实光景收入眼中。

    “救济之制其实自高祖颁行后并未停止过,只是年岁久了朝廷懈怠,地方便跟着懈怠,每年的救济粮布恐怕被贪官污吏吞下不少,无人追查,八成愈演愈烈了。如今再提救济之制,仍可依照当初高祖的各项条策施行,地方风气也要好生整顿一番。”齐璟既提起秦申,秦洵便也记起当初一些细事,他又嗤道,“不过并不用供给太好,此举不过是惠及当真无力劳作的可怜人,有那么些有手有脚却好吃懒做的,沦于贫困本就是自食其果,若是供给的救济物质量上乘,这样的人不知还会多上多少,都来依赖着朝廷救济,朝廷哪有那么多财粮养着他们?况且,这种人啊,多半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秦申当初身边的那一群小乞丐,个个都有手有脚身子骨还算结实,懒呗,宁愿朝人乞食都不肯去找些事做养活自己,我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叫秦申招来一顿殴打的那袋馒头,是秦申去给一家饭馆烧了一上午的灶膛换来工钱买的,他的那几个同伴,哪个不比五岁的秦申年纪大身子结实?为了抢别人劳作得来的口粮一点也不在乎会把人打死,我并不愧疚当时叫林甲杀了他们,我可不希望,百姓辛辛苦苦交供朝廷的税粮,朝廷再将税

    粮拨去救济贫民,最后却救济到这样的蚁虫身上。”

    “那你可想好,如今再行救济之策,如何防贪官污吏照旧克扣救济财粮?”

    “你问我朝廷如今当如何照拂贫民,本就是探探我是否将你说的道理听进去罢了,至于施行政策的各方面问题,你这做皇子的哪会没有想法,总逗着我说。”秦洵有些不满地反手抓住自己肩上的薄毯往下掖了掖,暮色渐浓成夜色,他总算觉出凉意了,好在齐璟往地上铺的厚绒毯,又往身上盖了层薄毯,他二人坐在此处交谈不至于着凉,“你自己说呀,你有何想法?”

    “先礼后兵,礼尽兵出,杀一儆百。”齐璟见他掖毯,心知他是觉得夜气凉了,虽说细心将他裹得严实,齐璟还是怕在室外继续待下去让他着凉,便将先前被他自己蹭到肩上的薄毯又拉上来将他兜头罩住,就着这样的姿势一手搂着他腰一手往身侧地上一撑,薄毯裹抱着他站起身来,秦洵再自然不过地一勾腿盘住齐璟的腰稳着身子。

    齐璟这样抱着他入身旁后门大敞的屋中,出得前门,回去寝居的主殿:“待科举试毕,等待批阅放榜的那段时日里,我将重行救济之策的奏折呈上,而后,就此事先松怠几月,放他们再过个好年。”

    秦洵乖乖窝在薄毯包裹下无声思量。

    此事既由齐璟启奏,想来皇帝是会顺势将此事交给齐璟掌管,这么多日子了,皇帝对三儿子顶撞之举的怒气也该消散差不多了,只是一直寻不着借口重新放权给齐璟,齐璟这样等同于先低头给皇帝递了个台阶,皇帝自是欣然顺阶而下的。

    重新将救济之策提上看重台面,少不了要对官吏贪吞劣行作出明面警告禁止,此为先礼。

    然那些个惯常克扣救济物的老油头们,哪会真将一个十七岁皇子的几句警告之言放在心上,尤其若是齐璟在起初最该狠抓的几个月内却管束松怠,他们想必会觉得这位素来温良的三皇子果真和善可欺,又会放肆其旧行,贪克朝廷拨下来的救济款粮了。

    如今已近元晟十年岁晏,无论清官污吏,都放任他们好生过完这个年,齐璟也真是仁至义尽。待到明年岁初,是人是狗多半原形毕露可捉蟑鼠,此为后兵。

    礼尽兵出,过去经年里的贪官行径已难查证,然只需将这几个月内有贪吞克扣官粮之行的官吏全数按罪重惩,无论先前有无此行或往后有无心思的其余官吏,皆不敢再犯,此为杀一儆百。

    粗暴却再有效不过的法子。

    如今朝廷尚且在忙于殿试,待到考核结束礼部与太学御书馆等处一同批阅试卷筛选排名时,皇帝那处有余暇,齐璟正好将此提议启奏,至于待到新春后再对贪官发难,一来齐璟仁义,二来

    那时差不多殿试结果出,众举子分拜官职,正好捉一批虫罢一批官,新官们可填补空缺,也正好对这些刚上任的新官作出威慑。

    关于大齐的科举,非殿试年时最高仅为州试,郡县乡各试自行安排时间考后,州试为每年九月始考,岁末放榜,州内领官。若到殿试年,当年州试则在初春三月,六月放榜,三年间每年州试的文武前三名可在殿试年赴帝都长安,九月试便为殿试。

    殿试前期考核筛选在翌年新春后放榜,仅放出文武前十,文武前十则在翌年三月得见圣颜,参加真正的殿试,在殿前由皇帝亲试。

    而为了不叫最终入得殿试的文武前十举子心中烦乱,所有进京的举子排名及留京或回州拜官结果,皆在三月殿试结束一同放出,如此一来,一场殿试年的科举才真正结束。

    齐璟这是将查处贪官的时间安排妥当,替皇帝与朝臣在新举子们分官之事上分忧了。

    齐璟这般姿势抱着秦洵踏入正殿时,清砚正将饭桌整理妥当,见三殿下怀中抱着一大团薄毯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明物进门来时,不用猜都知道这是今日刚回来的秦家小祖宗。

    “时辰不早了,殿下与秦三公子可用饭食?”

    齐璟颔首:“上饭吧。”这时辰,阿洵约莫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