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杀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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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北陵之北有雁回

    北陵总督府建在雁回山上,山上画阁朱楼摩天碍日,山下则是北陵军的精武卫校场,无论春夏秋冬,操练之声从不断绝。

    做了大半辈子将军,甚至让天下诸国闻风丧胆的张平山此刻则蹲在自家府邸的院子中,正拿着半块用白水煮过的鸡肉给一只白猫喂食。

    那白猫在府中显然被养得极好,不仅通体毛皮洁白如雪,体型也尤为丰润,好似唐朝时媚态横生的华贵女子。

    老人还给这猫起了个同样富贵的名字:玉环。

    张平山次子张邺一脚踏进庭院,看到父亲正在喂猫,也没敢过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处轻声道:“父亲,听说你找我。”

    张平山没去立刻理他,直到他喂饱了那只白猫,随后将它抱在怀里,这才抄着一口很重的辽地口音,嗓音如同几十年的烈酒朗朗说道:“桌案上有三封密信,你先去读了,再来找我。”

    张邺立刻点头,从庭院走到中堂,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桌案上,拿起三封已经被拆开的信,依次阅读。读第一封信时张邺脸上神情沉重,继而又拆开另外另外两封,神情先是惊讶而后竟是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他将三封信重新放回,脸色严肃地走回庭院,沉声说道:“父亲,信我看完了。”

    张平山抬了抬眼皮,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白猫:“既然看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邺思考了片刻,低声询问道:“大哥他……?”

    话只说了一半,张邺欲言又止。

    张平山并未抬头,只是低头继续摆弄怀中的白猫,表情淡漠。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我心里有数,至于你在想些什么,我用玻璃盖想都想清楚。你以为你大哥死了,我就会把整个张家的决定权交给你?你小子还不够格。”

    张邺面色骤变,他连忙道:“父亲,儿子绝无此心!”

    张平山嗤笑道:“那文官的官服上织的是禽,这武官的官服上绣的是兽,只要穿上这身袍服,我们便都是衣冠禽兽,文武百官谁也别说瞧不上谁。可自从当初咱家出了条藩王的大蟒,这朝廷本就浑浊的水,被搅得更混了。你大哥这些年做了什么,我这个当爹的清楚,但也懒得去管。我不是没提醒过他,但他仍不知收敛,所以落得此等下场绝对也怨不得谁。”

    张平山身子缓缓前倾,将白猫放回地面后,低头拍落衣服上的毛,他继而说道:“我张平山十六岁便追随先帝破土开疆,半生戎马为的就是自己子孙后代能过的好那么一点。那皇帝小子却总想着我什么时候会功成身退,可若是没了我这一把老骨头顶在北陵,大梁可有人能镇得住完颜家的那些饿狼?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一步踏空,大梁国便万劫不复。说到底,当今圣上终究是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张邺小心翼翼道:“我听说皇上这次可是彻查了一大批在朝官员,那咱家在朝中岂不是也要遭受牵连?”

    张平山摇头笑道:“不会,那密信中说的很清楚——倒张党而不倒张家,皇上既然都舍得让三皇子入北陵,我张平山若是还护着那些掉进钱眼儿里的臭虫们,不是就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了?”

    “那……小妹会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啊?”张邺有些担心道。

    张平山斜睨了他一眼,语调怪异:“拒绝?这可由不得她,既然生在我张家,就该为整个家族做点什么,这就是她的命。难不成,她还怕大梁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配不上她?矫情!”

    “可我听说那三皇子的行径在太陵城是出了名的放荡,光是青楼一项,那三皇子便有过一掷千金的荒诞行径,这样的人,小妹能看得上吗?”张邺轻声问道。

    张平山冷声斥责道:“你以为这是儿女之间的卿卿我我?让她与三皇子成亲是为了让朝廷安心,让皇上对我手中握着的北陵军放心。对了,你小妹从小就任性,好在还算对你这个二哥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这件事就由你去跟她说吧。”

    “知道了,父亲。”张邺点头道。

    “至于你大姐那儿,你写信给她,让她最近也收敛些,她性子争强好胜我不反感,可要是因此而变得目中无父无君,恐怕出了事,我这个当爹的也保不了她。”

    “明白。”张邺忙不迭地点头。

    “明白了就去吧,还有啊,待会儿下了山,叫吕良带五千精锐轻骑去北边割几个金国将领的头回来,这些日子北蛮子可不怎么消停,我若再不敲打他们一番,他们可就要以为我北陵军是怕了他们了。”

    张邺嗯了一声,立刻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庭院。

    张平山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自己两女两子却皆是不合自己的心意。他本以为长子张逖还算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可越到后来他才越发现,此子才识虽然不错,可野心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此子即便没死在太陵,日后大梁统一天下,他也逃不过被皇上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

    如今他张平山在两北只手遮天,可若是后继无人,今后便是他帮皇上统一了天下,这个家族也等不到安享荣华富贵的那天了。

    张平山默默转过身去,将白猫刚放在地上,那小畜生便立刻跑开,垂垂老矣的张平山独自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富丽堂皇,这里摆满了天南海北的珍惜玩意。张平山缓缓走到一横幅山水画前,用一根手指按在画中的一座山峰上。只听见一声机关旋转的咯吱声,一道暗门出现在张平山的面前。

    推开暗门,密室内昏暗无光,只有十几盏油灯抗拒着黑暗。张平山双目眯成一条缝,只见偌大的一个密室内只放置了三样东西。

    一个灵位,一杆长枪,一身甲胄。

    灵位上书:亡弟张若安之灵位。

    萨尔浒与金国女真人一战,天下人只知北陵军北驱金军七百余里,金人经此一役再不敢轻言南下。但却无人知晓这场战役背后的代价——八万虎士军只剩下不到八千人,张平山之弟张若安死战不退,最终力竭坠马,战后找到尸体时已是被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

    张平山用手背轻抚那副盔甲,他轻声道:“当年你若没死,我现在这个位置就是你的,所以即便你没死在沙场,我也要杀你。可既然你当初选择战死,你儿子我也就继续帮你养着。嘿,这一晃也有三十年了吧,那小子长得不错,随你。就是眼界有点小,或许还应该多磨练些时日,逖儿死了,说不定我张家日后还要靠着邺儿。”

    张平山声音颤抖,再起身时已是老泪纵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