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杀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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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傻子

    嵇康昔弹广陵散,商声高与宫声缓。

    托名山鬼未传人,古桐纫丝丝不断。

    卢景枢屈指扣弦,琴音由低至高,声色由明转烈。五根手指在七根琴弦上层层递进。

    初抚琴时,如同拨云见日,破立混沌。卢景枢再次勾弦,却在一声商调处骤然抚停。

    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只见他一手抚过七根琴弦,一气呵成,叠音再起,一股无比庄严的肃杀之息卷过柳如是的心坎儿。她看着卢景枢的背影愣愣地出神,她儿时随父亲学琴,听父亲说过,观琴可知一人心境如何,尤是广陵一曲,非人至不惑之年不能领略其精髓所在。可眼前这个一年前还不比纨绔子弟品性好多少的少年,怎么如此地陌生?

    琴音此起彼伏,层接不穷,指上惊弦铿锵有力,一人身后如有千军万马,气势磅礴。

    一曲广陵散,绝世不可写!

    柳如是双目紧闭,脑海中如同重现千年之前聂政刺韩王之景,千年前聂政为报杀父之仇行刺韩王,十一年前父亲为报楚王知遇之恩行刺梁王。

    纵然今日的春秋已非千年前的春秋,可士为心中大义而死的道理似乎从未变过。

    十一年前,她父亲刺杀梁王失败,以极刑处死,母亲一夜之间失去了支撑,最终郁郁而终。所以她恨,恨那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大梁国皇帝。

    父亲未完成的事情,终究是要由她来完成的。她纵然没能力去杀那个身居宫闱的皇帝,所以她只能想法设法接近这个软弱无能的大梁太子。

    一个女承父职,一个父债子偿,杀死他后,她也定不会苟活,她愿随他一同赴死,这样也算两清了吧,也算对得起这个无知少年对自己的一点薄情。

    要怨只能怨身不由己。

    弦上有剧毒,触之即死。

    一曲终了,屋内余音未止,卢景枢双目闭合,面色看不出悲喜:“以前总觉得你与其他女子不同,可又说不出具体有何不同。直到我去了趟西楚,认识了一位西楚士族才明白你与大梁的女子身上原来是多了股西楚士族与生俱来的傲气。

    楚人重义,你父亲十一年前为报答楚相的知遇之恩,封存了近三十年的刀意,最后变成了在大梁皇宫的大殿上使出的一招。我那时还小,一直想不明白,那凭空挥出的一刀为何能将皇宫大殿的柱子斩断。直到长大后听人提起,才知道你父亲当年的那一刀,已经算是一脚踏入天道的仙人大长生境界了,只可惜你父亲一直为凡尘所累,心境不稳,所以才会失手——若非如此,十年前大殿上的那一刀早已将我那皇帝老爹劈死了。”

    柳如是不敢去看他,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毒发身亡,当然那也是她提剑自刎的时候。

    “如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临死前向我爹提了个什么样的请求?”

    祸不及妻儿,她猜的到。

    可她又怎能不去报那杀父之仇?卢景枢消失一年,本以为是他有所察觉所以不敢再来,可昨晚他却来人告知他今日会来。

    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又如何,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弦上有剧毒,你活不到有人来救你的时候了。”柳如是故意装得很冷漠,她不想让眼前这个男子觉得她懦弱。

    可卢景枢却轻声笑道:“既然我已是必死之人,你不妨回答我一个刚刚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柳如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为什么偏偏选用了在琴弦上下毒这种最匪夷所思的方法杀我?”

    “这张焦尾琴是你送我的,我本不想接受仇人之子的任何东西,可不想让你因此有所猜疑。用它杀你可以不让我觉得愧疚。”柳如是低声道,藏在袖中用于自刎的短剑也愈发地颤抖了起来。

    卢景枢闻声淡然一笑:“大傻子。”随后竟是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离开。

    柳如是惊呼出声,心想为何他还能站起来?按理说他绝不会支撑到弹完那首广陵散,难道是毒药失效了?

    柳如是不敢再想,无论如何,今天他必须死在这里。柳如是抽出藏在袖子里那把短剑,手指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咬牙,直刺向卢景枢的头颅。

    “咣”地一声,柳如是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她手中的那柄短剑便被弹飞出去。

    卢景枢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大梁有十七名皇子,十三位公主,我呢,也只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之所以能当上太子也纯属是借了我娘的光罢了。你杀了我,便还有其他的皇子可以补上这个位置,你便是把他们都杀了,还有十三位公主,这个世道立一个女皇帝也不是全无可能。

    你父亲当年受了别人的恩情,所以甘愿当一名死士。这种事儿我见多了,也不觉得稀奇。可是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西楚士族口中所谓的大义?

    春秋无义战,当年梁军与楚军在篌土壁交锋,那些口口声声说要誓死捍卫楚国的士族都去哪了?战士提刀保家卫国,而那些书生却仍在国内与楚国的阉党做着内耗,可有一人站出来带兵打仗?楚相?除了满腹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他还剩下什么?

    如是啊,别再步你父亲的后尘了,当个傻子真的挺无趣的。换句话说,即便你今天杀了我,出了这瘦春楼,你依然什么也得不到。”

    柳如是瞬间泪如决堤,捂着脸蹲了下去,失声痛哭。

    说到底她也是个女子,而非女侠,即便装的再坚强也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一年前,你说想出去看看,我没同意。这次我依你,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你赎身,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可出了这里,你就别存心想着杀我了啊,报仇也要有个限度,太陵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哪那么容易让你杀我?”卢景枢眨了眨眼睛,覆手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

    大梁豢养的捕雀人又不是吃干饭的。

    “朱大元,走了!回去吃饭!”

    站在楼梯上,卢景枢大声喊着朱大元的名字,也不管此刻朱大元裆里的宝贝是软是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