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夜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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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这是我的故事

    在场众人都是高手。

    甚至是天人,都有不下二三十名。

    而厉万霆,秦无前,柳白斋,梁东君这些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行家中的行家。

    他们听闻丁榆的自白,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味。

    天人之路,万法归一。

    有人以本心破境,有人以自然破境,有人沉湎于七情六欲而看破红尘,有人超脱于俗世之上而堪悟天地。

    不一而足。

    但正如李春风和常无忧所说,修行即是修心。

    唯有顺应本心,方能将天人威力发挥到极致。

    常无忧解忧剑气凌厉狠毒,他对丁榆憎恨厌恶,丁榆一死,非但是解丁榆之忧,更是解本心之忧,故而能将其威力发挥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境。

    而丁榆既然于风雨之中破境,在他未能领悟阴阳晦明四气之前,威力最强的招式,自然便是借助风雨之势,方能发挥。

    但此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丁榆的自白,只是在自曝其短。

    柳白斋懂,所以他也不免忧心。

    梁东君却阴沉冷笑。

    丁榆身处劣势,却丝毫没有动摇必胜之心,这一次,他甚至是主动出击。

    剑气破空。

    锐啸而去。

    常无忧轻哼一声,应以一记解忧剑气,剑气却如刀,切割由上而下,将空气与大地同时割裂开来,一道深深的沟壑崩裂而生,直向丁榆而来。

    沟壑两侧。

    乱石飞溅。

    丁榆小痴剑猛然一震,一道剑气凛然而生。

    尘土碎屑。

    轰然洞开。

    一道近乎于真空的孔洞,在尘埃与乱石之间,霍然贯穿,在其顶端,则是那一道锋利尖锐之极的剑气,直射常无忧。

    常无忧五指箕张,猛然一划,五道剑气将丁榆如炮弹一般的轰击切割开来,崩裂消解,随即右手并指如剑,回击以一道沛然纯白凛冽剑气。

    丁榆以大愚刀一挡,不由自主地后退三步。

    常无忧竟突然猛进。

    身子刹那间已在丁榆身侧,三尺之外,激射出十道解忧剑气!

    如此近的距离,以剑气之迅疾,已然无法以剑气所应对。

    所幸,丁榆还有手中的剑。

    他以小痴剑相隔。

    将其中一道剑气切割开来。

    同时身子一矮,整个人近乎于仰躺在地,堪堪,险之又险地躲避了过去。

    六道剑气激射向正堂前方。

    柳白斋伸手一拍,相忘无形手凝聚天地元气,化作一只巨大手掌,将六道剑气通通拦截于掌心之间,消于无形。

    常无忧还要再以剑气应敌,丁榆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小痴剑嗤然一声,已经弹射出去,剑尖如同流星,划破空气,轻轻地点在了常无忧的指尖之上。

    常无忧如遭雷殛,指尖剧痛,剑气便发不出来,身子下意识地飞速而退。

    丁榆一笑,小痴剑立即猛攻。

    常无忧犯了一个错误。

    他不该近身。

    二人毕竟是初入天人境界,对于气境手段的操纵掌握,总是不够纯熟。

    所以丁榆才会将形境功法招式夹杂在战斗之中。

    但常无忧因为过于骄傲,根本没有佩戴自己的解忧剑。

    一旦近身,单单以形之境的招式对攻,丁榆便占尽优势。

    他怎肯放过这个机会?

    大愚刀与小痴剑合纵连横,将丁榆形之境的修为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那是他从未发挥过的战斗水准。

    至少无人曾经得见。

    他战林渊,斗七蛇,伤薛寒,杀常锋,也都只是以刀或剑,便是和林羡鱼的几番交手,也只以小痴剑应对,从未刀剑齐施。

    此刻却施展出来。

    林羡鱼眼神一亮。

    她才知道,丁榆的战力比自己预估的还要更强。

    哪怕是他未曾破境之前。

    常无忧怒。

    却无可奈何,只能暂退。

    丁榆却步步紧逼。

    大愚刀如山,小痴剑如电,刀剑交融,攻守兼备,打得常无忧措手不及,连连退避之下,衣衫竟为刀剑所破,颇有几分褴褛落魄。

    他发一声怒喝,身子腾空而起,虚虚而浮,以自己至高的天人手段,终于避开了丁榆的攻势,却已经稍显狼狈。

    丁榆追击不及,知道很难再有机会以形境手段胜他,也不由得微微叹息。

    常无忧衣衫破败,却傲立虚空,只是脸色已然涨得通红。

    他此刻才终于怒到了极点。

    于是他怒声吼道:“你这乡巴佬算什么东西,居然也妄想战胜于我,我可是无忧公子!我注定是天上的神龙,而你,不过是土里的一只泥鳅罢了,你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你凭什么和我争夺!”

    他怒极。

    但却也将解忧剑气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剑气汹涌。

    萧萧而至。

    如碧波烟横,如电光破空。

    丁榆以刀剑格挡,或偶尔也以剑气相击,仿佛处身枪林弹雨之中,雷霆时时在耳边炸裂,骤雨刻刻在眼前倾泻。

    怒剑如狂花。

    疯也似的攻势,殃及周遭众人,两大派长老不得不以天人手段相隔,守护住自己所在的一方天地。

    叶琼楼等人无人守护,只能步步后退,心却恨不得上前。

    助丁榆一臂之力。

    但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上前,只不过是徒增累赘罢了。

    常无忧如疯如狂。

    剑气却汹涌不断。

    丁榆也不由得心惊,显然对方的本命元气之雄浑远胜过自己,若一味等待对方气竭无异于坐以待毙。

    说不定率先气竭的反而是自己。

    他以大愚刀为盾,以小痴剑为矛,犹如一个攻城的战士一般,步步为营,步步前行。

    他要逼近常无忧。

    以天人手段很难获胜,那便接近他,以形之境的手段与之对战。

    这或许是唯一的胜机。

    常无忧仰天长啸,而后又大笑。

    狂啸,狂笑。

    “你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你以为自己的这点小小伎俩能够胜得了我?麻雀变不了凤凰,泥鳅斗不过神龙,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天下!”

    “这是我的故事!”

    当!

    一声闷响,大愚刀被一道剑气击得偏转,丁榆正要防御,另外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正中自己手腕,顿时一道血痕飞溅而出,剑气剜去一块血肉,伤口深可见骨。

    大愚刀不由地掉落地上。

    丁榆要再拾起。

    却被另外一道剑气逼得连退三步。

    大愚刀失落。

    剑气却更盛!

    丁榆失去了自己的盾。

    矛却化作了枪!

    一道枪气冲霄而起。

    由下而上,刺破苍穹。

    林羡鱼失声惊呼。

    梁柳厉秦四人齐齐变色。

    因为他们都认得这一枪。

    那是……

    碧落之枪。

    碧落枪气!

    丁榆以小痴剑施展出碧落枪气。

    一枪捅破苍穹。

    常无忧正志得意满,猛见一枪来袭,忙应以一记凛冽剑气,二者相击,却竟被丁榆这傲视红尘与黄泉的一枪击得粉碎。

    一枪,正中,常无忧。

    常无忧一声呻吟,肩头顿时被轰出一个血洞,血如泉涌。

    “谁说这是你的故事?”

    丁榆喘息着以小痴剑遥遥指向常无忧。

    他自然不懂碧落之枪。

    更无法施展出碧落枪气。

    只不过是与林羡鱼日日对战,在剑气之中临摹出了其中三分枪意罢了。

    若非常无忧骄傲自满之际,若非丁榆突然变招诡谲之极,这一枪未必能够伤到常无忧。

    但此时此刻,毕竟丁榆胜了一招。

    常无忧伤。

    但丁榆的左手手腕也近乎已断。

    一个人怒到极致是什么

    样子?

    或许反而是平静。

    那正如最骤烈的雷暴之前,往往是极度的沉闷一般。

    此刻的常无忧便是如此。

    他肩上的血洞之中,血泉汩汩而出。

    鲜血淋漓,将他褴褛的衣衫化作了血色。

    他却仿佛从疯狂中醒悟过来。

    也或者是更加疯狂。

    他朝着丁榆步步紧逼。

    双手微微伸出。

    一道。

    又一道。

    道道剑气如箭,却比箭更刁钻诡谲。

    如骤雨,却比骤雨凌厉狠辣一千倍。

    丁榆以小痴剑激射出一道道剑气,与常无忧的解忧剑气相抵。

    一道抵不住,便两道。

    两道抵不住,便三道。

    他已经无路可退。

    也不想再退。

    二人到了此刻,已经是在对拼本命元气。

    谁积蓄的元气更雄浑厚重,谁便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丁榆元气根本不及常无忧。

    但常无忧激战之后,尤其适才疯狂过后,残存的元气也未必还剩下多少。

    丁榆却皱起眉头。

    常无忧既然选择对攻剑气,可想而知他便有绝对的自信。

    而自己的本命元气却已经近乎枯竭。

    更重要的是,念力也渐渐枯竭。

    空有念力而无元气,那好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空有元气而无念力,便如同失去了天人之间的桥梁。

    无论哪一样先枯竭,结局也只有一个。

    败。

    败就是死。

    死不足惧。

    但三条巷子里的数百条性命何辜?

    所以丁榆死命支撑。

    以死,以命相支撑。

    哪怕以自己的命,换那数百条人命,他也自认当仁不让,理所应当。

    但那可能么?

    世事无常。

    并非努力就可以解决一切。

    甚至是,拼上性命。

    也未必能够如愿。

    尽人事,听天命。

    这是人们心中的至理。

    丁榆自认已经穷尽了人事。

    他要问一问天命。

    他仰头望天,一声怒吼,如同兽鸣。

    野性如兽,生机如兽。

    常无忧却已开始了最后的一击。

    如果这是棋局,这一击就是将军。

    如果这是战场,这一击就是斩首。

    棋子落下,胜负已定。

    丁榆最后的挣扎与怒吼,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问天。

    天不语。

    常无忧的最后一道剑气贯穿了丁榆的胸膛。

    血如箭,悲怆地喷涌而出。

    最后这一刻,他听到了六声惊呼,饱含悲伤与不舍的惊呼。

    那该是……叶琼楼,燕乘风,孟不平,小桃,柳白斋。

    还有……

    林羡鱼?

    丁榆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流逝。

    却也有一丝欣慰。

    他还牢牢握着小痴剑。

    右手却微微一动。

    若有所觉。

    因为有一滴凉意落在了手背之上。

    那当然不是丁榆的眼泪。

    而是,雨水。

    有一滴雨水开始落下。

    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再然后,数十数百数千数万的雨滴开始倾泻而下。

    丁榆忽然笑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每一丝力气都似乎要耗尽他体内的气息与生机。

    但仍然倔强而骄傲地笑了。

    常无忧愕然。

    丁榆仰望苍穹,一股巨大的暖流从灵魂深处直涌而上,他迎着漫天的雨水,挣扎着站了起来,浑然不顾胸前的那一道致命的血洞,鲜血依旧在如同泉涌。

    他面对着呆若木鸡的常无忧,笑了。

    丁榆轻声,但却坚定地说道:“这是我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