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夜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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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满座皆惊。

    真真的震惊。

    触目而惊心,惊心而动魄,动魄而乱神。

    当此之时,忘忧别院之中,有玄都城三大江湖势力的三位总帮主,和那一位在城东一手遮天的玄都戍卫掌旗使大人,更有三十三间堂和封神帮两大派数十名大人物。

    人人失惊。

    唯有叶琼楼一行人,十分得意。

    志得而意满。

    神清而气爽。

    小桃更朝着林羡鱼用力地挥着手,似乎是在通告她这个好消息一般。

    林羡鱼脸上也现出微微红晕。

    那不知是惊,是讶,是羞,是喜。

    也或者是嫉,是恨,是厌,是恶。

    天下众生熙熙攘攘,惟有她一人心知。

    或者她也未必心知。

    但柳白斋也只是微微愣神,随后便洒然而笑,似乎那是理所应当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厉万霆和秦无前二人却都依旧面色深沉,厉万霆的神情波澜不起,秦无前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微微笑意。

    梁东君脸色煞白,不知是惊还是怒。

    恼羞成怒,或许最为恰当。

    然而他的怒气与常无忧相比,恐怕就犹如小巫见大巫。

    常无忧怒极。

    甚至连神情都无法再如往日一般淡然,平素一般潇洒,嘴角微微抽动,眉头紧紧蹙起,脸上的肌肉都显得有几分狰狞而扭曲。

    自己是玄都七子。

    在整个玄都城中,唯有那六个人,堪称自己敌手。

    自柳白斋来京之后,常无忧自愧不如,可以承认自己屈居他之后,毕竟他本也是天下公认的修行天才。

    但,丁榆?

    他是谁?

    一个山间,乡下,不知名之地悄然,突然,兀然跑出来的一个毛头小子,乡巴佬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居然,竟然,猝然凌驾于自己之上!

    这根本,毫无天理。

    常无忧不服。

    他的怒甚至演化成为了恨。

    因为那其中还有嫉妒。

    怒气如火,嫉妒便好似如影随形的一枚针,微小,细密,不显,然而却扎根在心脏最里面,灵魂最深处,所以微微一动,就是来自心底与灵魂的痛楚。

    他不要这种痛楚。

    所以他要胜利。

    只要赢得胜利,只要击败丁榆,只要杀死丁榆,自己就还是自己,那个自信满满天生骄傲不可一世的常无忧。

    所以常无忧心念一动。

    心念一动,就是一道剑气。

    他的剑法,名为解忧。

    何以解忧?

    他始终认为,唯有一死可以解忧。

    死,即是大解脱。

    既然大解脱,忧自然也随之而解。

    他是以死解脱他人。

    所以解忧剑法名虽潇洒,招式却极为凌厉狠辣。

    破境之后,他的解忧剑法自然便晋升为解忧剑气。

    威力暴涨百倍,凌厉狠辣却丝毫不改。

    这一道剑气如锥。

    卷七尺虚空元气为锥形之剑,一指刺出,元气盘旋凝聚,以至于极点,化作无物不破的剑锥。

    追命而来。

    丁榆手臂一扬。

    元气瞬间凝固,竟化作砧板。

    抵挡在自己身前。

    旁人或许未达天人境界全然看不到,或者看到也不明其意。

    但柳白斋知道,那是大愚刀。

    丁榆的大愚刀。

    以元气所凝聚而成的大愚刀,横空出世,拦截攻势。

    剑气如锥般钻破空气,发出嗤嗤然

    的破空之声,瞬间直达丁榆元气所化的大愚刀身之上,一声尖锐的鸣响,极度刺耳,如锥刺钢板之声。

    众人无不捂住耳朵。

    却见那剑气竟至于钻破丁榆的防御,嗤啦一声,撕裂砧板,继续前行,其势头竟只稍减了三四分,依旧势如破竹,势不可挡。

    丁榆眉头一皱,自己本命元气固然不及对方雄浑,对于念力的控制,和操纵天地元气的手段,的确也尚不及对方熟识。

    于是他立即并指如剑,一道剑气倏然迸射而出。

    是小痴剑。

    刺破虚空。

    与那一道剑气针锋相对。

    丁的一声。

    两道锋锐剑气于当空而相遇,极度凝聚的天地元气在弹指间碰撞,膨胀开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势。

    一声轰鸣,整个擂台当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裂痕瞬间扩散,刹那之后,已然将整个擂台化为两断。

    众人更惊。

    谁能料想,这两个初入气境的年轻人,第一次交击便能有如此惊人威力。

    擂台怎能应对两名天人?

    擂台怎能困住两名天人?

    常无忧筑造擂台,不过是供自己上演一场华丽而完美的战斗,那更应该是一场表演,一场很无趣,但很顺心意的表演。

    他怎能料到丁榆竟然当真入了气境,成了天人。

    擂台便只能成为了一个笑话。

    他的怒火分化为三。

    以他己身为中心,三道剑气刹那间破开空气与擂台,激射而出。

    如林羡鱼叶琼楼等人,虽未曾晋升天人,看不到元气之流动变化,但一望见那擂台之上的三道沟壑,便能知晓常无忧这一招是何等猛烈毒辣。

    当中一道直射丁榆。

    丁榆回击,应以一道剑气,二者轰然崩裂消解,但那剩余的两道剑气,竟从左右分化盘旋,回转激绕而至,将丁榆整个人包裹其中,危急之极。

    他眉头一皱,身子立时飞腾而起,如一道盘旋而起的风之旋,云之柱。

    常无忧的两道剑气轰然交织,爆炸开来,将丁榆一侧的擂台三分之一都化作了齑粉,甚至连丁榆下落的一点点位置都丝毫不剩。

    丁榆根本没有考虑落地。

    他于半空之中,猛地掣出自己的大愚刀,小痴剑。

    大愚刀在左,小痴剑在右。

    第一度,他刀剑齐施。

    小痴剑疾,在拔出之时便掠出一道剑气,如同秋水掠过长天,一道纤细,轻薄,尖利的剑气化作半个圆弧,破空飞出,如同一道鞭子劈啪一声响,卷向常无忧。

    常无忧在丁榆跃起之时便早有防备,回身并指,一剑激射而出,如一笔浓墨划破天际,将丁榆那一道光弧斩断为两截。

    残余的弧线,却将常无忧所在的半面擂台勾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丁榆此刻已经持大愚刀狠狠地拍击而下。

    他并没有动用天人手段,只是以大愚刀拍击而下。

    常无忧一声冷哼,一拳击出。

    但拳头只是假象。

    他是以手臂为引,射出一道手臂粗细的巨大剑气,破空轰然射出。

    当啷一声,大愚刀竟被震开。

    但丁榆毫不气馁,大愚刀被荡开的瞬间,小痴剑已经如同描摹一般,在虚空写字,剑尖轻轻颤抖,射出连绵却孤绝的剑气。

    常无忧迎面一指切下。

    将几十道剑气尽数抵挡,但爆裂而生的气浪,只些许余威,就让擂台支离破碎,裂痕犹如蛛网一般漫延开来。

    丁榆小痴剑再度刺下。

    以小痴剑本身。

    常无忧轻轻一弹指,一道剑气如滚滚气丸,激射而出,与小痴剑轻轻触碰交织,猛然爆裂开来,将剑身整个荡开而去。

    丁榆落地,常无忧却霍然而起。

    飞身而入虚空之上。

    居高临下。

    激射出了一十七道剑气。

    剑气化作剑网。

    将丁榆化作了网中之鱼。

    林羡鱼微微一惊。

    丁榆以大愚刀横挡。

    凛冽的剑气切割开空气,切割开擂台,切割开大地,如同死神之网捕下,将一切前方之物,通通切割而断裂。

    剑气弥漫。

    渐渐祸及封神一脉所在之地。

    却有一名长老人物,袍袖轻拂,元气沛然化作墙壁,将那道道剑网抵挡下来。

    丁榆以大愚刀挡住致命的剑气,然而其力量之强横,竟使得自己身在刀后,犹自被撞击而飞,一直退出去三丈之外。

    他暗暗心惊。

    同时也不由地深深佩服。

    常无忧比自己先入气境,也不过月余时间,但就能将天人境界发挥至如此威力,可见其人当真资质超凡,并非妄言。

    两人在瞬息之间,已经过了三四招。

    擂台已然化作完全的齑粉。

    大地被切割纵横为网。

    当二人各自落定之时,已经身隔七丈之远。

    而擂台已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在几个弹指之间。

    众人目眩神迷。

    尤其是未入天人境界之人,更是全然不明其中关窍,但只见擂台粉碎,大地裂开,丁榆时而退避时而飞跃,辗转腾挪间,似乎是处于了下风。

    于是叶琼楼等人暗暗为丁榆担忧。

    他们知道,常无忧若得胜,定不会放过丁榆。

    擂台虽然已毁,但这一场仍然是生死之擂。

    丁榆微微气喘,他破境之时所藏本命元气当时便消耗一空,而后三日虽然再度吐纳,毕竟时日太短,积蓄不够。

    但他却丝毫没有失了自信。

    只是摇了摇头。

    他开口道:“我在风雨之中破境,根据老师所传功法经典,将自己的气境修为命名为天地六气无穷剑,所谓天地六气,乃是阴、阳、风、雨、晦、明,但我也不过只领悟其中风雨二气罢了……”

    常无忧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此刻,突然将自己的修为解释得一清二楚,但他生性骄傲,也不愿趁此时发动攻势,便也暂时停手。

    “只可惜此刻天气……”丁榆抬眼望向天际,虽然有淡淡层云遮蔽,但却没有风,更没有雨,但只是天气阴沉罢了。

    常无忧冷笑一声:“天人修行便是修心,我的解忧剑气,便是以死来解忧,你若心忧,我便来解脱你,你若死了,我也可以无忧,所以这一战,我能将解忧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你坐等天时,如白日做梦,岂能是我敌手?”

    他见丁榆解释,自己不愿落人口实,便也将自身修行之道说出,以免得他人以为不公。

    这便是他的骄傲。

    即使是丁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修行即是修心。

    如自己之愚,自己之痴,皆是修行。

    顺天时,应自然,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乃至最终达到无所待之自在逍遥。

    也是修行。

    只是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一个个刚刚上路的少年。

    凭自己之愚,自己之痴,自己之自然,能否胜过那一个杀人如解忧的公子?

    丁榆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非胜不可。

    于是他再度进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