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夜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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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亿八千万滴雨水

    林羡鱼也轻轻走了过来,对丁榆道:“我要走了。”

    丁榆微微一怔:“不等伤势养好了么?”

    “些许小伤。”

    “嗯,你还会来么?”

    林羡鱼走出几步,微微偏头:“你伤势颇重,我若此时杀你,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其实……我没问题的。”

    林羡鱼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走出几步,又道:“你和常无忧的约斗我会去看的,若你胜了,我会再来观里杀你。”

    丁榆心中一喜。

    他目送林羡鱼走远,身影渐渐变小,忽然高声喊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赢的!”

    林羡鱼走在清晨的小巷中,阳光明媚却不刺目,周遭人群已经开始了来回行路,丁榆的话传递到她的耳朵,忽然让她的耳朵有微微发热的感觉。

    她的脚步走得更快了。

    “人都走远啦!”

    小桃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剧痛让丁榆从美梦之中苏醒过来。

    叶琼楼苦笑一声:“帮主,先把林姑娘放一放,想想怎么应对常无忧才是正途。”

    “就是,这两件事也未必不是一件事。”小桃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燕乘风叹息道:“常无忧绝对会说到做到,若二十天之后,帮主在与他的决斗中落败,他恐怕真的会肆无忌惮,杀光巷子里的所有人。”

    孟不平沉默不语,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中的刀。

    眼神飘忽,望向天外。

    望向小酒巷子的方向。

    脸色一黯。

    他心中苦痛。

    为什么他没有实力,能够让小小的一个家,小小的两个人,可以安稳度日?

    丁榆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说一句话,眼神却十分坚定。

    孟不平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眼眶微微湿润。

    他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丁榆。

    抱住了这个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表弟。

    抱住了自己的帮主。

    他们的帮主。

    “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舅舅舅母的……表哥。”

    丁榆轻轻拍打着孟不平的背,眼神中满是决然之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丁榆的伤势渐渐痊愈,他那犹如野兽一般的体魄与精神,让土狼帮的众人乃至李春风都为之惊骇莫名。

    常人若受了那样的伤势,不死也要休养至少半年。

    但丁榆十天之后,已经又开始了修行。

    他的气力渐渐恢复。

    他的招式渐渐恢复。

    他的修为也渐渐恢复。

    然而那不过是恢复到如初。

    他要的不是如初,而是脱胎换骨。

    他要的是登峰造极,成就天人。

    春意渐浓。

    小巷之中的小叶槐渐渐萌发出生机,十五观门前的两株垂杨柳,也苏醒了几分绿意。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虫鸣鸟叫之声处处可闻,大街小巷之上,行人也越发的多了起来,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从冬日的懒散中复苏,远远就能听到一声声吆喝。

    十五观中依旧如常。

    血刀会的总舵已经人去楼空。

    常锋已死,薛寒断腕,失去了两位当家人物,血刀会已经名存实亡。

    燕乘风所担心的临死反扑并没有到来。

    显然薛寒并没有常锋那般的狠辣与骁勇。

    血刀会的众人,也并没有土狼帮的众人这般忠诚与勇悍。

    但压力并没有因此稍减。

    反而让所有的结局,注定在了这一场赌局之上。

    生与死。

    数百条性命,重重地压在丁榆的肩头。

    如此沉重。

    丁榆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修行之上。

    他以老师所授的那一册经典为根基,以李春风和林羡鱼的指点为引,每日修行不辍,参悟天地自然,欲图踏破那一重关。

    踏上九霄,成就天人。

    每一日,他都要将一切的劲势与真元修行直至耗竭方才罢休,真元耗竭之后,他便感悟每一缕春风,每一寸晦明,甚至于门前垂柳的枝丫,观中角落的虫鸣,于他而言,也仿佛都是一种感悟。

    他要将自己彻底地融入自然之中。

    这是一个春夜。

    赌约的第二十七个夜。

    天上黯淡无星,浓云密布,甚至,连一丝丝的风也没有。

    已经是三更过后。

    丁榆忽然从烦躁之中苏醒过来。

    他望向窗外,夜色浓重,乌云如墨,漆黑一片如同炼狱一般的苍穹镇压着人间万物,笼盖八荒四野。

    天威如狱。

    谁能破之?

    丁榆的眼光望向天际,仿佛一道箭光,欲图射破苍穹,穿过重云,直达九霄之外,星海之上,纵观宇宙,遨游天地。

    他要破气境。

    他要成天人。

    破开天地,方成天地。

    破而后立。

    然而何以破?

    他曾经观青桑山之蜿蜒走势而习练刀法,曾经仰望天际浮云缥缈而入剑道,他曾经深入群山,搏斗百兽,锤炼自己的功法招式和心性,他也曾经躬耕在山间田野,在洒扫劳作中磨练自己的韧性与本心。

    他的资质很高。

    这是老师的批言。

    所以他深信不疑。

    而他之后的成就也证明了这一切。

    他年纪并不大,只有一十七岁。

    他的修为很高,超脱一品之上。

    然而他毕竟还是没有破气境,成天人。

    所以他焦躁。

    他霍然而起。

    推窗而望。

    暴雨之前的夜色湿气弥漫,每一寸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千钧的水汽。

    推开窗户并没有迎来清新爽意,反而令人愈发感觉到沉闷。

    他心中的郁结,与天地之间凝滞的湿气,仿佛融为一体,浑浊而沉重。

    于是他一声长啸。

    啸声如龙。

    随后身子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青光,霍然而出。

    破窗而出。

    站立在春雨来临前的沉闷夜色之中,站立在湿气笼罩凹凸不平的小巷青石板路上。

    他以掌缘为刀。

    他以并指作剑。

    呼啸而生。

    刀剑相交。

    刀气破空,剑气凌虚。

    于天地之间,大放光明。

    他在发泄,他在倾泻。

    他满腔的怒火,满腔的郁结,满腔的热血,满腔的期待,满腔的憧憬,满腔的斗志昂扬,满腔的意气风发。

    化作一道刀气。

    并一十三道剑气。

    刀气纵横,切割开小巷的青石板,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直达远方。

    剑气肆虐,如同绚烂的烟花绽放,璀璨夺目,又如昙花一现,如新月一弯,如日落暮时夕阳洒下的最后一道余晖,如神鸟凤凰惊鸿一瞥后残留的凤尾一羽。

    爆发,烂漫,升空。

    剑气洞穿了木窗,洞穿了青石板,洞穿了酒旗,洞穿了茫茫夜色,洞穿了凝滞沉重骤雨将至的空气。

    绽放在一瞬之间。

    与此同时。

    劈啪一声!

    一道惊雷,如同白龙一般夭矫而出,刺破天际苍穹,撕裂开了一抹浓重如墨的夜色。

    丁榆霍然一惊,豁然开朗。

    随后,入夏的第一滴雨水,开始轻轻地倾泻下来。

    一滴,又一滴。

    丁榆忽然感觉到自己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青石板的地面,幽深狭隘的小巷,两旁烛火或通明或晦暗的那一扇扇窗口,和那每一扇窗口背后,或幸福或不幸的人生。

    天与地消失了。

    人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惟余雨水。

    丁榆闭上了眼睛。

    关上了耳朵。

    遮蔽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欲。

    舍弃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

    他是天地之间的一滴雨水。

    又仿佛就是整个天地。

    在望着这场雨,在数着这雨滴。

    雨滴如同珠帘一般,在他的手上,在他的心上丝丝缕缕的划过,一颗一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颗,十颗,百颗,千颗。

    丁榆化身天地,心识放开仿佛有千百里之遥。

    将这一场雨,尽收眼底。

    一名青衣白须老者从十五观中走出,望向小巷骤雨之中的那一个年轻人,眼神之中绽放出精亮的光芒。

    如同烛火,如同惊雷。

    他微微颔首。

    丁榆将雨珠捻在指尖,仿佛听到了澄澈如同碧落的清脆鸣响,那一枚枚春雨,滴落在他的心间,使得他的灵魂开始升华。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开始羽化。

    仿佛身心之上,有一重重清光所化的羽毛,整个身体已经消融,只剩下了光芒,在光芒之中,万物化为了一体。

    而自己,化为了万物。

    “好一场雨。”

    丁榆抬头睁眼时,骤雨已经过去了。

    骤临人间,而又戛然而止。

    李春风随声问道:“可数清了这天地间的雨数?”

    丁榆笑答:“共计一亿八千万滴雨水。”

    “不错不错,恭喜恭喜。”

    “多谢。”

    丁榆转身,却有一种风,自然而然的风,从他体内倏然而生,满身衣衫猎猎作响。又仿佛有漫漫云气缥缈,使得他的身形渺渺茫茫若实若虚。

    他骤然一弹指。

    将屋檐之上滴落的一滴雨水,弹射而出。

    那小小的一滴雨水,竟化作爆裂的剑气,在虚空之中穿梭而行,发出惊雷电射一般的呼啸锐响,撞击在小巷的城墙之上,炸开一道足可以行人的大洞。

    丁榆又一扬手,一道刀气,将半条春雨浇灌的小巷,化作了废墟。

    青石板散乱翻飞,乱石穿空,泥土四溅。

    丁榆猛地腾身而起。

    四溅的泥土,穿空的乱石忽然凝滞,定格成一幅静止的画卷。

    画卷之中,一道青光倏然激射而出。

    是丁榆飒沓而行。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而游于无穷。

    是为逍遥。

    这一个雨夜之后便是惊蛰。

    这一个雨夜之中,丁榆踏入天人境界。

    其气境修为名曰……

    天地六气无穷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