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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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3)

    当方建军在战地救护所短时间地睁开眼睛后,他分明看到了翠绿欲滴的老山兰,还有比老山兰更芬芳的战地百灵。她的面容一片模糊,但他坚定地认为为他包扎伤口从炮火中救出他来的就是美丽的谭灵姑娘。

    弹片被取出,他是在完全昏迷中躺在运送伤员的军车上回归到了后方医院。

    几天后,有人给他带来了一盆来自战地医院、栽在罐头盒中的老山兰,他的心霎时再也放不下那个百灵姑娘了。

    凯旋而归,他在如潮的人流中没能看到她轻盈的身姿。在欢送子弟兵的晚会上,头裹绷带的方建军和几个和断手残腿的士兵悲歌一曲《血染的风采》,唱给走出硝烟的战友,更是唱给在祖国的南疆永远长眠了的战友!令人落泪,那是胜利的泪,欢庆的泪,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掌声雷动,敬礼,用右手或左手,整齐的标准军礼在这一刹那,雕塑般定格成了永恒……

    爱往往是需要寻觅的,就在那灯火阑珊处,也可能是在不期然的擦肩而过时,或许在水的一方。退伍下来成了商人的方建军行走在人流如潮的长街上,他分明觉出一身戎装的她就是战地百灵,撵上去唐突地搬过英姿飒爽的女兵的肩。原本站在百货大楼前似乎等人的女兵受到了惊扰,不解地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帅气的鲁莽之人,用眨巴的眼睛似在问:你有事?

    他很是尴尬,眼里没有显出惊喜,原有的光亮瞬间黯淡,那不是他心中的百灵,一片失望。

    那女兵感觉受到了非礼,转而愤怒了。

    他红着脸,连连对人家直道对不起,她有些不依不饶,那神情已经把他当作调戏女兵的流氓了。

    “对不起,我真的认错人了……”

    人家哪里相信,“可笑,像你这号人我见多了。”

    “你……”原本口若悬河的他嘴拙了。

    是开着北京吉普车路过的经商合伙人贺小明给他解了围,“兵妹妹,他曾经也是当兵的人,上过老山前线……”。人家更不信了,撒谎也不看看对谁?在她的眼里,这号官家子弟就这德行,满嘴信口雌黄,煞有介事地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无非就是为了找漂亮的女子搭讪,这把戏见的太多了,充其量是小儿科,蒙谁呀!自然她给予他们的只能是冷笑,还有轻蔑。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方建军哪容被人小视,一把拨开贺想明的阻挡,眼里冒火:“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他未说完的话悬在了半空,突然间耳边没了喧闹,没了吵嚷,世界顿时变得无声——

    透过有几分紧张的女兵肩头望去,他的眼睛不会动了,连眼帘也忘记了眨闪。那个朝思暮想的百灵分明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许刚刚走出战地弥漫的硝烟。老天,还真是她,不是梦?

    众里寻她千百度,他无意冒犯的那位女兵也惊愕地睁大了眼,“你莫非就是……”

    他一步步迎了过去,她简直难以相信地呆僵在了原地,忘却了脚下的步子。

    就这么,他和她相遇在人潮如织的长街熙攘中。像一支歌,似一首诗,如梦如幻。不需要言语,无声胜有声。对视、疑问、难以置信,一切都在这朗朗乾坤的阳光下化作了萍水相逢的惊叹、欣喜、碍口识羞!

    自此后,爱河永沐,天荒地老。

    他告诉她,战地一别,伤好后转业到省城,和贺小明等一些高干子第开了一家进出口公司,生意做的红火。她对他说,在南线无战事后,她考取了军医学校,明年将去往天山深处,重新投入火热的军营。

    有情人岂在朝朝暮暮,当第二年的夏日到来的时候,在他的送别下,她踏上了西行之路。从此,关山阻隔,只能鸿雁传情。茫茫天山深处,寂静中走向哨所的她与飞翔的鸟儿和鸣,歌唱的兵营生活,还有心中放不下的挚爱情深,把思念交付给歌声的翅膀,越过千重山、万条河,让轻拂的风、低垂的云鼓胀难以化解的情之深,爱之恋。

    闲暇之余,她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从哨所下来,在边境检查站,在一辆停泊的越野车旁,竟然是他倚靠在那里含眸凝笑。

    那人儿是他吗?

    她睁大的眼睛不会动了,莫非是忍受太多相思之苦的幻觉?

    是他,没错。他出差到口岸办验货手续,事毕匆匆赶来看望心中的百灵鸟,只为那同样难以化解的相思苦。此时此刻,他已是无法抑制自己澎湃的情感,大步迎了上去。她确信了自己的眼睛,张开双臂就像身边啁啾的鸟儿一样飞了过来。近了,近了,蓝天下紧紧的拥抱,天地不复存在。拥过了,喘口气,还是不相信地拧他一把,他疼得咧嘴,她这才真正不怀疑是在梦里。依偎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咚咚的心跳,不想松开,唯恐一撒手又是别梦依稀泪涟涟。

    双眼迷离,芳唇微启,在无人的地方,她向亲爱的心上人献出了一个女兵滚烫的初吻……

    远处的哨所上,满脸古铜色的士兵挺枪向这边张望。

    再次的别离是痛苦的,她牵了他的手不想松开。他笑言:“那边你的战友们看着呢,这么卿卿我我,哪像个当兵的。”

    她不管。

    可终究牵着的手是要松开的,马达启动,她本能地跟了几步,定定地目送车子远去。刚别离,就想着再次重逢,那将是走向令人神往的殿堂。驶远了,传来一声长长的喇叭鸣叫,那是他在向她表白着人世间最圣洁的爱,更是携手恩爱一生的承诺。

    然,老天不长眼,谁知这一别竟成了他和她的诀别。在之后不久的一次上哨所翻越冰大阪时,她乘坐的巡洋舰越野车跌进了山谷,魂灵永恒地化作了天山上那朵瑰丽的雪莲……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这余下的长长人生之路我怎能受得了那痛啊!他的心泣血,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