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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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1)

    运动使方建设和从小青梅竹马的冯璐姑娘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少年的恋情是诡异的花,在暗夜盛开,凄迷恍惚中已经凿成深深的伤口,埋伏下来。

    台上是被批斗的“走资派”,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好些人不曾想到,这个在大窑山矿区跺一脚都会抖一抖的方老头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就在一次批斗会上,明哲保身的冯怀玉对自己多年的老领导大义进行了反戈。方建设亲眼看见曾被父亲非常器重的冯怀玉声泪俱下地揭发父亲,还说方旭的老婆在园子里种罂粟花。这可是重磅炸弹,马上去把那个坏女人抓起来。这话被站在人群后面的机关食堂科长薛旺财听到了,他赶忙开溜,一拐过弯撒腿就去给子惠通风报信。薛旺财叮嘱子惠,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子惠被揪来了,无论怎么逼问,她只有一句话,没种过,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叫什么的花。谁知冯怀玉竟抡起了皮带,子惠怒目而视:你敢!冯怀玉胆怯了,抡起的皮带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木屑溅飞。

    冯怀玉之所以这样无情,是因为造反派翻出了他过去的丑事,不得不苟且服软。跟随方旭来到大窑山的冯怀玉由于得到主子的器重,渐渐变得忘乎所以,在刚刚度过了挨饿的困难日子后,胆大妄为的他竟把手下工作的一个大姑娘的肚子给搞大了。丑事败露后,在党委会上,分管后勤的副局长方旭不得不“挥泪斩马谡”,除了给冯怀玉党内警告处分,他的处长是当不成了,按书记的意思要发配道德败坏的冯怀玉去井下挖煤,是方旭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为他争取到了去烧锅炉的工作。软肋捏在了人家手里,冯怀玉为了明哲保身,只好痛下狠心,对不起方旭了。

    “不对,是薛旺财和她起拔除了罂粟花。”

    薛旺财从人群中被人推搡了出来,他矢口否认,说压根就没见过罂粟花长什么样。

    冯怀玉再次举起了皮带,薛旺财迎面毫不退却。

    “他包庇走资派,和走资派合穿一条裤子。”冯怀玉几近歇斯底里。

    在人群里的方建设拳头攥紧了,他欲冲上台去,被不知啥时站在他身边的冯璐紧紧拽住了。他怒目可遏,恨不得将重拳落在她的身上,以解对她父亲的仇恨。而心底善良的她没有退缩、害怕,反而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向他示意,极力摇头。愤怒中的他只一甩,不但甩开了她,而且用力过猛,他的肘触到了她的鼻梁,顿时,血顺着她的鼻孔直下。也就在这时,刚抬脚的他被赶来的妹妹建华拦腰抱住:“哥,不敢,他们会打死你的……”

    自这以后,方建设视从小长大的冯璐成了陌路人。冯璐深感委屈,在没人的半路截住去煤场装煤的方建设责问:“你这样待我,这是我的错吗?”方建设不为所动,像不认识似地看她一眼,转身扭头沿原路而去。扔下个可怜的璐璐姑娘立在原地,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家的冯璐冲父亲冯怀玉大喊大叫,却被她暴怒的父亲一掌扇翻在地。

    “妈的,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以后少和方家人来往。”

    嘴角流血的冯璐吃惊地望着失去理智的父亲,他还有人性吗?方伯伯当年多么看重他,就在他干了龌龊之事后,方伯伯也没忘帮他解脱,可他到头来竟然这样对待有恩的人,他的良心泯灭了?从前两家的交情多密切,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里,冯璐天天出入于方家,几乎成了方家的孩子。渴了自己端起茶壶就喝,遇上吃饭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就像方家的儿女一样。长大一些后,子惠开玩笑说:“你以后可要给我家建设当媳妇,不然我再不给你饭吃了。”冯璐也不害羞,大大咧咧地回答:“行啊,只要建设他敢要我,我就给他当媳妇。”倒是方建设脸红了,不自在地嘟囔一句:“哎,你不羞呀,我可不敢要你,像个小子那像个丫头。”冯璐接过话:“方伯母,你看吧,是你家建设不敢要我,这下不怪我吧。”子惠疼爱地笑了:“这孩子,将来真没人敢要。”冯璐也不在意:“没人要拉倒,我干么非要嫁人呀!”

    如今冯家和方家成了陌路人,冯璐在暗夜里哭泣。

    冯怀玉做下让儿女抬不起头来的事,让生性顽皮的冯璐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疯张劲再也看不见了,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方家也来的少了。原先天热的时候,冯璐敢和男孩子一伙下河摸鱼、上树掏鸟了,自这以后,自卑使她封闭起来。一次,子惠在街上看到了独自行走的璐璐姑娘,喊了几声她这才像刚听见一样,神色恍惚,看一眼子惠又急匆匆低头走去。子惠心疼,叹息说,唉,毁了这孩子了。

    有一天,冯璐曾亲眼看见方建设骑在树丫上,用弹弓击碎了她家的窗户玻璃。她没有任何举动,呆呆地望着方建设一溜烟逃去。

    少年的梦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