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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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雪花纷纷飘落。

    在狼山外围的钻场上,方旭在帮着抬钻杆。

    钻进时,他守护在火炉边,和魏宗槐一起等待起钻。按钻孔设计深度,前天就应该到达煤层部位,但超过了三十多米岩层,还不见煤的影子。魏宗槐说,这很正常,狼山属于褶皱地带,只要不见底板就还有希望。

    当夜,果真见媒了,当起钻后看着魏宗槐从小心翼翼敲击岩心管,里面掉出一节节媒芯,方旭激动的泪花忽闪,在场的工人们更是兴奋地挥臂欢呼起来。

    “这么说,狼山外围存储有煤田可以确认了?”方旭仍旧不放心,问道。

    魏宗槐点头回应:“按目前钻探到的几口地质孔,初步认定是这样。等明年春天再把区域内设定的钻孔完成,就可以下结论了。”

    “好啊,河都人民可就指望着我们了。有了煤,就能发电,国家布局的大工业生产线就能有能源保证了。”方旭由衷感到舒心。

    走出钻场,方旭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心情愉悦。

    几天后,在机关大门口,锣鼓喧天,人们翘首等待从野外收工归来的队员们。

    当一辆马车响着铃铛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时候,等候的人群涌上前去。宋秉宽从马车上跳下来,和迎过来的苗得雨副局长握手。

    “辛苦了,同志们!方指挥长去城里开会,我代表钻探区队欢迎大家归来。”

    大伙鼓掌。

    有队员问:“有肉吃吗?”

    苗得雨笑着回答:“有,食堂特地准备了红烧肉,大家放开了吃。”

    还有队员得寸进尺:“有酒喝吗?”

    苗得雨说:“想的美,你这是吃了五谷想六谷,想喝酒自己到沟外打去。”

    大伙嬉笑,问候、寒暄。

    宋秉宽看到了人群后止步不前的白雪,他走了过来。

    “嗨,白雪你好。”

    白雪往前跨几步,回应道:“你好,老同学,辛苦了。”她握住宋秉宽粗粝的大手,从他的眼里她看到了一缕难以掩藏的伤感。她懂得那伤感是为杨宜君的,心想,你呀,早干嘛去了!白雪为他感到心痛。

    黄昏绚丽,霞光耀眼。南山脚下的小河被冻封了,宋秉宽从冰上走过,沿着蜿蜒的河道汪山的深处走去。

    在那片滑坡地带,宋秉宽静静地望着。他的心在作疼,没有流泪。不是革命者不相信眼泪,或许,懂了泪水,也就懂得了人生。“请告诉我,哪里有一个可以让我蹲下去的角落,让我的泪痛痛快快地流淌……”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

    身边的荒草瑟瑟发抖,河滩上的石头更是冻得没了知觉,明知道她不在了,可他依稀看见短发飘逸的她正款款从河的那头走来。视线不清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脑子里一片迷蒙,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夜降临了,满天星斗象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他面前全模糊了。

    在他身后,远远地白雪在注目,她没有上前打搅。她看见在河岸边,宋秉宽把一封封终究没有寄出的信点燃,灰烬在冷风里飘忽,随着扬起的旋流,漫向那片坡地,犹如黑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慢慢落下来,归作了泥土,相信九泉下的杨宜君不定读着读着早已不知不觉流水模糊了秀丽的双眼。

    白雪望着,冷静的面容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会,宋秉宽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看到了白雪,宋秉宽望着她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还过来。”

    “知道你难过,我过来陪陪,谁叫咱们是同学呢。”

    “谢谢你白雪。这几个月来,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感觉有块石头赌在胸口,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白雪不作声,怔怔望着他。

    宋秉宽说:“也许你认为我虚假,但我的确感到了痛。”

    白雪摇头:“别这么说,我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我懂得,不然我干嘛要跟了过来。”

    “其实说多了又有什么用,她就在我心里。反过来说,这也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原由。从她留下的日记中我才真正知道,她爱得那么真,却又是那么苦,我竟然浑然不觉。不是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我为了一个江怡影竟然视而不见,甚至没有听从方指挥长、苏工,还有你的好言相劝,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走了,我感到百身莫赎,连弥补的机会都不曾有了。”宋秉宽痛恨不已,那拳头锤击自己的脑袋。

    “别这样。”白雪抓住了他的手,“你这样她会不安的。”

    “我何德何能,要宜君对我怀有那样深的情思啊,不配,我不配啊!”

    “别这样说。你忘不了江怡影,说明你是个有情有意的人,这不是你的错。她移情别恋,是她有眼无珠。杨宜君默默爱你,那是她的钟情。从你对江怡影的情感上可以看出,你是个重感情的人,说明杨宜君有眼光,她没有看错人。话说回来,如果你在失恋后很快衷情于别的女人,连我都会看轻你。爱一个人要的就是真诚,你做到了,只可惜宜君她……”心生难过,白雪说不下去了。

    夜风很冷,宋秉宽看白雪身子有些抖颤,他解下自己的围脖给她系上,说句:“咱们回去,别把你给冻着了。”

    白雪点了点头。

    慢慢转身,他们沿来路离去。

    在帐篷里,炉火正旺。坐在炉子边的凳子上,宋秉宽那着毕业时的合影端望,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杨宜君的面容上。思绪纷飞,他在回忆和杨宜君的点点滴滴。记得大学三年级的一个晚上,他和江怡影从外面约会回来,远远看到杨宜君脚步匆匆地奔下楼,乘坐一辆小轿车出了校园。当时江怡影还惊讶地说,“谁呀,这么牛,就凭这,她肯定有个老革命的爹,官阶小不了。”这让宋秉宽断定,杨宜君绝不是自称的一个普通的产业工人的女儿。第二天到了课堂,宋秉宽看到杨宜君的课桌空着,一连几天如此。一个星期后,杨宜君一脸憔悴地出现了,左臂上带着黑纱,这从知道她母亲突发心脏病去逝了。从那天起,宋秉宽总觉得杨宜君身上有种神秘感,特别是她从不张扬,却难掩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隐约觉得杨宜君的身世不一般。虽说和她没有太多的交往,但他分明从她的眼眸读到了异样的眼神,哪怕是瞬间而逝。可那会他身边有江怡影,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毕业分配跟随方旭到了狼山后,他觉察出了杨宜君的目光,却沉湎在往里的情思里不想自拔,到头来辜负了一个女孩子至真至纯的一腔爱恋。

    正如苏家贤说过的话,你为了一个江怡影,对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痴热的目光视而不见,你兄弟浑啊!也如同方指挥长说的那样,错过了,你会后悔的。果真如此,追悔莫及又能怎样?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涩。

    宋秉宽借酒消愁,白雪来安慰他。

    “人死不能复活,你不能这样糟践自己。那只是个谁也不愿看到的意外,那是个无法预知的悲剧。”

    宋秉宽痛苦地摇头,说道:“可我为了一段不切实际的爱,忽视了宜君的感受,甚至对她火热的眼神视而不见,我简直就是罪人,无法饶恕。”

    “不,你不必这样责怪自己,你并没有对宜君有过承诺。”

    “这正是我最为痛苦的,如果当初我哪怕对她有那么点示意,我的心也能好受点,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对她说,我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啊!”

    白雪听得难过,泪悄然滑落。她怔怔地望着痛苦万分的宋秉宽,她说:“如果酒能使你好受些,我陪你喝酒,来,干了。”她举起茶缸一饮而尽。

    宋秉宽惊愕了。

    第一次喝酒的白雪可能是猛了些,被呛着了,连连咳嗽,脸儿都涨红了。

    宋秉宽赶忙站起来去拍打她的后背,慢慢轻抚。

    “好些了吗?我给你倒点水……”

    他没想到,缓过气来的白雪扭身一把抱住了他,在他不知所措中白雪哭出了声:

    “你知道吗,我的心一直在流泪,宜君不在了在那些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太突然,我说让她休息几天再去,她不听,说今天的事不能拖到明日,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帐篷外静静地飘着雪花,没有风,连树梢的枝条都默然地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