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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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

    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过来,山上的迎春花在岭上悄然开放了,走在小树林间,杨宜君和白雪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春风,仿佛连每一个毛孔都为之舒张,很是惬意。小草破土而出,抽出了嫩黄色的芽。湿润润的空气里,她们贪婪地呼吸,张开双臂分外陶醉。当微风吹过,枝条作响,林中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姑娘们欢快的笑语也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别有韵味。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当第一场沥沥细雨飘下来的时候,两位姑娘还滞留在野地里。雨丝细细地飘拂,落在脸上、身上,密密的,柔柔的,使人觉得心底也涌起了一缕温情。慢慢扯起的薄雾,似梦似幻,让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宁馨、柔美。

    短暂的阵雨过后,天空又晴朗了起来。因了细雨的浸泡,一撮一撮的黑黄透绿的地皮菜像木耳一样水灵灵、嫩生生散布在山坡上。地皮菜亦称地软、地木耳,是平民救荒的裹腹佳品,又是丰年调节伙食的美味。白雪小的时候跟母亲回老家蒲城,吃过地软包子,可能是姥姥没有把地软淘洗干净,略带有淡淡的一点土腥味,但口感很好。

    “可惜姥姥已经不在了,再也吃不上她亲手做的包子了。”

    杨宜君心想,这点白雪比自己幸福多了,她压根就没见过姥姥长什么模样。听母亲曾说过,姥姥是个小脚女人,在那个封建大家庭里充其量就是个老妈子的角色,不可能有地位。而姥爷虽说念过师范学堂,却是个具有浓厚的封建统治阶级思想的人。在她母亲还在上小学期间,姥姥得病死了,姥爷续娶,继母对她母亲感情一般。不久在姥爷包办下,她母亲被许配给了当地一户望族的儿子。“五卅惨案”发生后,各地掀起反帝爱国热潮,身为女学生的她母亲走上街头,和学生们一起游行、示威,声援上海工人、学生的爱国斗争。她母亲的这种行为被她姥爷斥责为大逆不道,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以后向她未来的婆家怎么交代。她母亲反抗了,说我干嘛要做给他家看,我何曾承认过这桩强加的婚约。显然当老子的被激怒了,把她母亲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连书也念不成了,进而开始逼婚。这反倒激起了她母亲的逆反心理,原本对那家人并没多少反感的她母亲自此有了厌恶,下定决心要毁掉这桩包办婚姻。在之后一个漆黑的深夜,她母亲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自此和故乡做了永远的告别。正如鲁迅先生曾有过的冷静发问:娜拉出走后怎样?那个时代有很多女性忽而觉醒,离异、逃婚,但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离开家就能走向光明吗?她母亲像娜拉一样拒绝了被命运的掌控,去异乡,寻找新的生活、新的可能。在母亲拎上箱子把故乡抛在身后,杨宜君后来从母亲简单的叙说中才大体知道了她所走过的路,在穷困潦倒中遇到了寻求革命真理的父杨隆基,既而两人相爱。但杨宜君不可能知道,在她母亲刚出走的那段时光是充满泥泞、坎坷的,先是和一个大她七八岁的老师同居。由于那人也是个比杨宜君的封建姥爷强不了多少的心底自私的人,这让她母亲难以忍受,不出一年,在争吵不断中,再次出走。之后她便遇到了杨隆基,两人一起去了北平,并开始同居生活,一年后有了杨宜君。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父母虽说结合了,但杨宜君懂事后就感觉到母亲过得并不开心。但她母亲并没有选择再次出走,而是忍耐了下来。这也就是杨宜君从不向同学提及家庭的缘由,更不要说带好朋友去家里了。

    白雪曾问过杨宜君,你父母亲是做什么的?杨宜君轻描淡写地回应说,我父母都是革命队伍上的人,我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长大后她考上了西北大学,选择地质专业。除此之外,她不再多说什么。在同学们中间,大家感觉杨宜君的身世有些隐秘,特别是她母亲前年去世后,她更不愿提及自己的家庭了。

    白雪无意中因地软包子提起自己的姥姥,这让杨宜君不禁羡慕,还有些神伤。

    在山坡上,两个姑娘置身在轻柔的和风丽日中,面对寂静的山野,有雅兴的她们放开歌喉,让悠扬的歌声舒缓地飘荡开来:

    田野里静悄悄,四周没声响,

    只有忧郁的歌在远处轻轻飘。

    牧童在歌唱,声音多悠扬,

    歌儿里回忆心爱的姑娘。

    这动人的歌声,散发着浓郁的俄罗斯乡村风气息,节奏舒缓,令听者入神陶醉,不禁涌动出缕缕绵绵情思,让人产生美丽的回忆、遐想,眼前回旋出那无边的牧场上,鲜花盛开,村庄散落,歌声在广阔的田野上悠长地回荡。如诗如画的白桦林和流转的岁月,在浩渺的歌声里,化为轻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