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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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5)

    一早,方旭走进了那座孤零零的破庙。

    门窗破败,里面的泥塑也只剩了台基。巡视一圈,方旭看中了这里,不管怎样,好歹是个屋子。他带人进行了一番清理拾掇,这里便成了地勘区队的办公室。到后来,方旭索性把床铺也搬了过来,说,我给山神爷做伴,不然他老人家也太孤单了。宋秉宽也跟着搬了进来,方旭问他,你不害怕?宋秉宽说,这有啥怕的,世上本就没有妖魔鬼怪,都是活人吓自己,有神仙倒好了,这么虔诚陪着,他还不保佑咱们。

    安顿下来,生活算是简单地有了着落。

    接着,他们着手拓展通向河都城的道路,一些坑坑洼洼也被填平了。与此同时,钻探区队从省工业厅接收了一台老式的三百米钻机和二十多名钻探人员。人员一下子增加了一倍,吃住成了当务之急。方旭赶着一辆马车去了河都城,到省政府去求援。一个接待他的干部说,百废待兴,到处物资短缺,困难还得自己克服。

    他火了:“克服没问题,可我们要克服到什么时候?我的几十号人还窝在四面透风的茅草棚里!”

    那位干部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意思是你们是直属于西北煤管局的,我们地方政府还有许多困难不知找谁去解决呢。

    发火不顶用,出了政府大院的方旭转而去了工业厅找时任的厅长贺明山。

    贺明山在陕北红军时期是方旭的支队长,自羊马河战役后,方旭再没有见过老首长。当年随彭德怀将军挥戈西征的贺明山在城池攻破后,他没有随部队继续西进,而是奉命留在河都接管政权,着手恢复地方建设工作。

    这天,贺明山在接待完几个苏联专家后,方旭就来了。老战友相见,分外亲热,握手、端详、问候,人之常情。寒暄了一会后,贺明山知道这小子绝不是来叙旧的,肯定是有了难处才跑来寻求帮助的。他直截了当问道:“我说方九娃指挥长,你连我仅有的一台钻机都搜刮走了,今又来打什么主意?”

    “你的钻机和人我全接收了,但你不能推出去就撒手,我的人在挨饿、挨冻,你不能不管。”方旭面对昔日的老领导耍上了赖。

    贺明山笑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肠子里琢磨事,消化不了就连人带设备还给我好了。”

    “那不行,没有钻机你让我拿手指头去打钻?钻机和人我一个不还,但困难你还得帮着解决。”

    说归说,贺明山还是慷慨地拨出十几顶帐篷和一些急需的物资帮方旭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初春的寒风还很凛冽,山野苍茫,一群开拓者,依靠一双手,一张锹,加一把镐头,修整钻场。地还没有消融,镐头挖下去硬梆梆,犹如戳在石头上,震得虎口生疼生疼。看来这样硬拼显然不是办法,这让方旭想起当年在南泥湾烧荒的情景,狼窝沟被点燃了,山火蔓延,烟雾缭绕,踩着发烫的地一锄头挖下去,缕缕热气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对,用火熨烤。

    总务科长冯怀玉奉命到老乡家去弄柴草,在村子里向老乡们说明用意后,老百姓很痛快,说这是支援新中国建设,没的说。用老乡的柴草是要付钱的,可冯怀玉任凭怎样说老乡们就是不收这个钱,即使有个别的村民收了钱,后来又悄悄退了回来。

    方旭被感动了,他说,有这样的老百姓我们没有理由不建设好我们的新中国。

    柴草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只要冻僵的地稍微融解一点,镐头就挥了上去,所有的人紧张地投入到修路平场的工作当中。身为指挥长的方旭甩掉棉袄,推动独轮车浑身热气腾腾;宋秉宽那双拉琴的手已是血肉模糊,掏出手绢裹巴裹巴又抡起了镐头;女队员杨宜君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脚趾,一瘸一拐仍然坚守在井场上,待晚上回到住地,血凝固得袜子都脱不下来,连房东大婶看了也心疼得为之垂泪。

    ……那一幕直到多少年后宋秉宽都感慨万千,在他第一次读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时候,那秋雨、泥泞、大雪、冻土,修铁路的保尔和他的战友们缺吃少穿,风餐露宿,而且还有武装匪徒的袭扰和疾病的威胁……他的脑海里霎时闪现在狼山的日日夜夜,寒冷的茅棚、炽烈的篝火,方旭带领几十号人开路平场,如遇岩石,靠为数不多的炸药进行瀑破,不等土雾散尽,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全部冲了上去,就像打仗时的冲锋陷阵。

    老钻工魏宗槐感怀:到底是新旧社会了,两重天啊!

    一天下来,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酸胀疼痛,连步子都不想再挪一下。最难受的是洗不上澡,尘土和汗水凝在一起,皮肤干裂,犹如罩了一层盔甲。小伙子们顾不得那么多了,躺倒就不想起来。可姑娘们不行,感觉那么脏,不洗洗根本就没法睡觉。白雪和杨宜君从河边挑来水,倒进盆里放在炉子上烧热,关好门窗,拉上帘子,这才放心地褪去衣裤,自在地搓擦起来,感到舒服了,也有心情哼唱起了歌曲,轻轻缓缓,在月夜里荡漾,是种难得的享受。

    两个姑娘关在屋子里说话,就听杨宜君说:“看这肌肤,看这身材,伍子豪那狗东西可真有福啊。”

    “嗨,说什么呢,哪个答应他了。”

    “眉目都传情了,还扭捏个啥,别不好意思。”

    “哪有呀。”白雪矫情。

    “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白雪真害羞了,顿了顿问:“宜君,你说他真就那么喜欢我?”

    “你呀别再让他受煎熬了,他不喜欢你会千里迢迢追随而来?”

    白雪面露难色:“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你没见他干活的样子,连个女的都不如,我怕他受不了苦,迟早会走的。”

    杨宜君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不过有你的爱,他也许会坚强起来,能挺过去。”

    “但愿吧。”白雪若有所思。

    月牙如钩,妩媚地弯在晴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