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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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客人们离开后,院落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从大门外送完客人回转的方旭看到子惠怀里抱着建国,心里感到温暖。他走到跟前,伸手摸了摸儿子乱蓬蓬的头发,见建国嘴里噙着糖果,流出涎水滴落在子惠衣服上,说:“你看这糖吃的……”

    子惠一笑:“看你,他不就是个孩子嘛,有什么要紧的。”

    也正因为有了子惠这样的态度和话语,让方旭倍感欣慰,看来子惠打内心是接受这个儿子的。身边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女人真好,至少将来不会为这些事情糟心了。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炕上拉话。多少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方旭难免产生诸多感怀。这里的山山水水,凝聚了他太多的梦想,如同风,总是卷裹着故乡的炊烟;就像云,惦记依旧荒芜的群山。长久以来,方旭不敢想象父亲离世后,母亲把他们弟弟妹妹是怎样养大的。可以肯定的那是一段沉甸甸的岁月积累,有着数不清的苦难、琐事和烦忧。那是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苦焦场景,母亲任劳任怨,粗活细活一起干,下地耕田、喂孩子、照顾家人、天不亮就早起,是晚上入睡最迟的那一个。在封建神权及封建礼教的规限下,女人们极其顺从,痛苦地活着,痛苦地死去,甚至她们至死都没有明白自己悲惨命运的根源。好在母亲比有些女人幸运,她遇上了一个疼她的男人,不然母亲的皱纹里又多了几道辛酸。熬过了黑夜,等待她的不是黎明,而是更大的不幸,她的男人终究被生活的重负压垮了。虽说黑夜和白天在寂静里交替着,孤寂、凄苦的母亲却没有灿烂的明天。

    母亲老了,她的双鬓被生活熬白了。几多梦里相逢,方旭甚至不知道下次回归将是何年何月。在这个家,最让他难以放心的是母亲,老人在尘世的折磨中忍受着生活的苦涩和不幸,默默地活着,面对母亲浑浊的泪,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和忧郁。

    娘啊!

    第二天一早,在弟弟们的陪同下,方旭怀抱建国,与子惠一起去了坟地。建国穿上了子惠给做的新衣裳,洗干净的脸蛋不再像以往那样黝黑。

    先是到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坟地,那是方家的先人。在父亲方福德的坟前,方旭久久跪着不愿起来……

    在这片坟头里,子惠没有看到白玲的墓。方旭告诉她,白玲太年轻,按乡俗,她进不了祖坟,埋在那边的坡上。

    过了一条沟,南坡的树阴下堆着一座孤坟,这里同样是白玲中弹倒下的地方。

    点了香火,子惠将昨夜亲自赶制的纸幡立在坟前。

    揽住建国跪下,磕三个头,子惠对地下的白玲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建国拉扯长大成人,只要有我吃的一口,绝不会让他饿着。”

    起来时,子惠已是一脸的泪水。

    方旭被感动着。

    下的坡来,又过了沟,站在崖畔上回头再望一眼,那纸幡扬起的穂带就像白玲在频频挥手致意……

    要走了,就此别过家乡的小山村。隐隐中,方旭有种预感,这次离去,身后的故乡将会很远。只因心中装满了沉沉的不安与牵挂,方旭如此难以释怀。走远了,回眸一望,伫立在村口的老人默默望着天边,那随风飘起的白发,就像一面旗帜,在他心头永远飘扬。

    捧一把故乡的土,紧紧贴在心窝上,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魂牵梦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