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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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

    天又放明。

    晨风里,游动警戒的方旭察看着山峁上、沟洼底的动静。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早起老大爷急匆匆赶来,待到了跟前,老汉火急火燎地报告说:“方县长,在西边的山梁上有几个可疑的人,举着个望远镜四下照,一满出现了,一满又不见了,鬼的很……”

    “肯定是敌人,摸首长们的行踪来了。”方旭连头发梢都紧张了起来:“快,一排跟我去梁上,二排从沟里包抄,三排隐蔽,做好战斗准备。快!”

    老汉的情报是及时的,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的确是国民党的便衣侦察兵,前来捕捉昆仑纵队的行踪。当方旭率游击队追击过去后,狡猾的敌人已经逃遁了。站在山梁上,除了风,四下里连个小动物都不曾看见流窜。但刘戡用美国进口的大功率电台测向仪已经测出了很短暂划过的电波,敌兵从秀水城出动直扑过来。

    中央昆仑纵队被迫再次转移。

    天刮着凉凉的风,在村外的山道上,当追击敌人侦察兵返回时,游击队和昆仑纵队的首长们不期相遇。

    一位身材高大的首长走在前面,身后是另外几个首长和荷枪实弹的警卫战士。

    有人忽然疑惑起来:“这首长咋像画上的***?”

    方旭也睁圆了眼睛,还真是,莫非我们这两日保卫的就是***?他简直难以相信。

    “辛苦你们了!”毛泽东那双指点江山的巨手伸了过来,一脸和蔼。

    面对运筹帷幄于千里的领袖,方旭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多少年后,每每想起,方旭就懊悔没有和***说几句话。

    昆仑纵队向北往枣林沟方向而去。

    目送远去的***,站在山梁上的队员们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下了山梁,撤退中的游击队经过半日的行军,在黄土坪上的一个村庄落下了脚步。

    乡亲们热情地欢迎他们到来,烧水、做饭、拉话。在一家院子里,白玲往厨房抱柴火,房东老大娘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这女子真俊,水灵灵的,腿脚勤快利落,不知哪个后生将来有福分。”

    “大娘,看你。”白玲被说羞了,脸颊绯红。

    山峁上,岗哨游动,方旭带领通讯员眺望山下,除了下地干活的庄户人,只有一个拾粪的老汉斜挎着背篓漫不经心地顺川道走去。就是这个拾粪的人,半道上和大批的载重的骡马队相遇,从那些戴眼镜、白面书生的模样上,他断定这一定是共产党的首脑机关,如果把这消息报告给国军,自己可就立大功了。此人地主出身,对共产党分了他祖上传下来的的田地心怀不满,连做梦都渴望变天。受了多年的气,而今撑腰的人要来了,他开始蠢蠢欲动。待队伍走过,拾粪的老汉拐进一道岔路,急匆匆往被国军占领的县城而去。

    转移过来的这队人马就是中央的一些机关、报社、电台还有地委领导,在游击队的接应下,他们在这里安顿下来做短暂的休整。

    夜正酣,四周无声无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敌情出现了。派出去的警戒人员气喘吁吁跑来报告说,敌人从县城方向压来,因天黑具体有多少人看不清。

    “马上转移。”

    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担任阻击的小股部队在村外与敌人接上了火,枪声霎时如豆。短兵相接,节节防御,形势非常严峻。与此同时,方旭带领县游击队利用熟悉的地形迂回包抄,从侧翼向敌人发起了攻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满山遍野都是枪声和喊杀声,这让不明底细的敌人唯恐中了共党的圈套,放慢了进攻的速度。抢得先机,刻不容缓,瞬间的喘息给撤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由于敌情发现的早,再加上同志们的顽强阻击,机关得以迅速转移。

    撤退中,有人中弹,栽倒了,方旭顾不上看他是哪个,马上让一位队员背起那个负伤的人沿山路下到沟底躲避,那儿有一眼隐秘的山洞。

    零星的枪声依旧,失去了目标的敌人胡乱放枪。在配合解放军完成机关转移任务后,游击队迅速隐没在了山林里。

    方旭心里牵挂那位伤员,在观察没有敌人追撵过来后,他带领通讯员步出林子,沿崎岖的羊肠小道下到沟底,穿行于浓密的灌木丛,走进沟的深处。

    这条沟,方旭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在战斗中负了伤,是一个叫灵凤的姑娘把他救护下来,藏进这山洞养伤,度过了一段不分昼夜的难熬日子。而今容不得他对过去追忆太多,山洞就在眼前。

    那位背伤员过来的游击队员正紧张地在洞口瞭望,见方旭他们走来,他迎了出来。

    “伤员咋样?”方旭急切地问道。

    “就是腿部负了伤,不能走动。”

    “好,你们注意警戒,我进去看看。”方旭嘱咐一声,躬身进入山洞。

    伤员半躺在一堆麦草上,看到了方旭,他招了招手。

    “你感觉咋样?”方旭蹲下身来询问道。

    “还行,血已经止住了。”

    “这就好,等敌人退走了,咱就离开这里。”方旭略感放心。

    借着天色微明的亮光,方旭觉得眼前这位伤员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端量,猛然想起此人竟然是陕甘红军时期的游击队长兰子恩,惊异地叫了一声,“兰书记,是你吗?”

    十三年前,放羊的九娃为了吃饱肚子投奔了陕北红军,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给兰子恩当警卫员,一同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后来,兰子恩负伤,他们在战火里分别。这些年兰子恩一直的地方工作,先是在清涧等县,后到了习仲勋领导下的绥德地区工作。在延安沦陷前,兰子恩刚刚担任了地委副书记。

    时过境迁,兰子恩有点认不出当年的少年战士九娃来了:“你是……”

    “兰书记,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方旭啊!”虽说多年不见,但兰子恩的消息方旭是知道的。

    听了方旭的自我介绍,兰子恩感到疑惑:“方旭?”

    “怎么,你……”方旭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字是后取的,兰子恩当然不会知道了,“兰书记,我就是当年你的警卫员方九娃呀!”

    “老天爷呀,怎么是你。”兰子恩一下子认了出来。

    战地相逢,分外交集,两双大手紧紧相握在一起。

    “想不到,想不到啊。你长得这么高高大大,叫我如何能认得。”

    此时窑洞外面不时还有零星的枪声响起,在他们躲藏之处的上方,搜寻而来的敌人脚步声乃至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外面警戒的队员撤进了土窑。

    “嘘——”方旭连忙示意不要出声,让队员把洞口伪装好。

    每个人握紧手里的枪,竖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敌人渐渐远去了,土窑外完全安静了下来。

    方旭探出土窑,仔细又倾听了一番,确信安全了,这才和队员一起背起兰子恩快速来到了一户人家。

    “玲子,快,来伤员了。”

    “哎,来啦。”身穿蓝底碎花衣服的白玲姑娘应声从窑洞里跑出,到墙角抱玉米杆点火烧水。

    过了一会,白玲端来热水给兰子恩洗伤口,包扎,操作的很尽心。

    靠在被子上斜躺着的兰子恩打量这个秀气的姑娘,又把目光落在方旭的脸上寻找着答案。

    方旭嘿嘿傻笑。

    白玲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脸盆出了窑外。

    看着她走出的背影,兰子恩对方旭说:“这姑娘不错,你小子没想法?”

    “没,能有啥想法,我是给她当叔的人呢。”

    方旭给兰子恩讲了过去在她家养伤经过,又说了不久前她父亲被“哥老会”杀害的事。

    兰子恩“哦”了一声,沉吟了会说:“好好待她,这是个好姑娘。”

    说起了当前的战事,兰子恩告诉方旭,别看胡宗南眼下张狂,一个青化砭就把他打出了原形,要不了多久,延安还是我们的。***说了,我们失去一个延安,得到的将是整个中国!

    敌人大举进占陕北,大量特工人员混入,有许多人是陕北人,化装成老百姓,混杂其中,搜集情报,并进行暗杀活动。顿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夜深人静,此时春风得意的胡宗南正捧着一本小说在读,但似乎又读不进去,索性打开收音机听音乐和新闻。突然传出的声音让胡宗南大吃一惊:“我人民解放军的战略,向来不死守一城一池,而是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目的。中国共产党中央机关主动撤出延安后,仍留在陕北,毛泽东主席运筹帷幄于千里,指挥全国的爱国自卫战争,青化砭战役就是我人民解放军在撤离延安后的第一个大胜利,它打击了国民党军的气焰,振奋了边区军民的斗志……”

    胡宗南恼怒了:“立即从空中和地面搜寻,一定要找到陕北新华广播电台!”

    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成立于一九四〇年十二月月三十日,地点位于延安西北的王皮湾村,这是中国共产党创建的第一座广播电台——开始播音,这一天被确定为中国人民广播创建纪念日。播音室是一孔十几平方米的土窑洞,缺乏隔音设备,工作人员就将边区生产的粗羊毛毯子挂在门口和墙上以减少杂音;没有报时器,播音员就用筷子敲碗的办法,发出“当当”的声音作为报时音;土法发电电压不稳,影响到功率输出不稳,大家就采取人工调压。电台最初每周广播三次,后每天播放两个小时,每次广播是在当日的下午和晚上,同时用汉语和日语各广播一次。在语言广播的同时,用国际通码向世界各国播发新华通讯社电讯。一九四七年三月中旬迁至陕北子长县(瓦窑堡)的山沟继续播音。延安(陕北)台的广播,立足解放区,面向全中国,而以国民党统治区的人民群众和国民党军队官兵为主要宣传对象。广播内容紧密配合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形势的发展,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和主张。曾被国民党统治区的听众称为“茫茫黑夜中的灯塔”。

    在黄土山坡上,有一座两层的破庙,没有门,只有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没有人想到,这里曾架起话筒,成为新华广播电台的播音室。两名女音员当时就睡在供神的土台上。瓦窑堡播音存续了十五天,由于敌人大功率电台的搜索,逼迫终止。为了不让人民广播的声音中断,次日,新华广播就在晋冀鲁豫解放区的邯郸接替重新发声,依旧沿用“陕北新华广播”的名称播音,这让国民党当局气急败坏,莫名其妙。正如一位领导所称,瓦窑堡播音也是一个奇迹,在世界广播史上最简陋的播音室里,发出了撼动神州的最有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