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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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深秋时节,队伍在子午岭休整。林中的空地上,战士们忙着搞训练,格斗,对着草人刺杀、冲锋、卧倒、提着大刀跃起……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树上的叶片全坠落了,冬来了。

    冬日的南梁堡像午日的暖阳一样既显温暖又高远热烈。空地上红军游击队依旧在精神抖擞地操练,口号阵阵。一队驮粮食的牲口穿过林木走来,其中一个妇女撩开嗓子兴高采烈地唱上了:

    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

    我那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

    那歌声犹如来自天上,引得红军战士拍手叫好。

    那会在指挥部里的人心情可没这么轻松,派出联络的人带回了刘生元的情报:敌人枪杀了被捕的一些同志,包括冯少河。这消息让老刘和同志们们心情分外沉重:因他们明白,那些牺牲的同志可都是陕北红军的骨干分子啊!

    窑洞里所有的人惊呆了!

    “大哥——”分队长冯少山更是凄然一声惨叫。

    伤心难过的老刘泪水悄然从他眼眶而出。他攥紧拳头狠狠朝窑壁上捶去,血滴了下来。

    寒风拍打着翅膀,用冰冷的舌尖一下下舔拭着屋檐下的茅草。就连鸟儿也惧怕了,胆怯地不再叽叽喳喳,统统躲到了树上的巢穴里。光秃秃的苍天底下,只有乌鸦粗着喉咙啊啊大叫,声音又凄厉又晦气,令人联想到坟头和蓑草。

    就是在这很冷的季节,驻扎在山里的游击队得到情报,说驻守在安定城的民团团长今日娶小老婆,大摆宴席,肯定放松警惕,是个行动的好时机。于是,分队长冯少山带领九娃化装成走亲戚的样子,在天黑前进城,和已经到达那里的刘生元汇合,一图夜里起事。

    天阴沉的厉害,有零星的雪花漫飞。

    山路崎岖,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拣人少的沿着羊肠小道。

    一边赶路,冯少山一边给九娃讲上了故事——

    “我给你说个子午岭的故事。子午岭的美,不只是外表,几乎每棵树都生长着故事,每道山岭都埋藏着美妙的传说,每条小河都流淌着歌谣。相传在烟雾缭绕的子午岭上有座山,很早以前,山坡下住着母子俩,儿子王小牛年已成人尚未婚娶。一日,王小牛放着牛躺在山坡上想心事,朦胧中听到山中有轰隆的碾子声,舒缓的马蹄声,还有姑娘吆马碾米的声音。他原当做了一场梦,但屏气细听,仍清晰在耳。回家告诉母亲,母亲不相信。夜阑时分,又分明听见姑娘的歌吟和牵马下山的声音。一天,王小牛又在山坡上放牛,遇见一喇嘛在山中探宝,他对小牛说,此山有金马金碾子,还有仙女碾金子。开山钥匙若找到,娶来仙女当妻子,荣华富贵一辈子。钥匙就在药王山,要想取来难上难。王小牛回家告诉母亲后,便不畏艰险、跋山涉水,翻过一道道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达了药王山。可是……”

    “咋回事呢?”九娃估摸好听的故事就要开始,咂咂嘴,等待下文。

    没了下文,冯少山的故事嘎然而止。同时九娃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队长冯少山一把扯到了垴后面。

    前面的路口出现了两个人,行动仓促,嗡嗡的说话声转眼到了近前:

    “三爷,拐过那个梁粱就是芳草湾了,你不回去找找你娘?”

    “我娘不在那儿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说不定让王老狗的儿子王绍乾早祸害了。等着看好了,我和王家的仇还没完!”九娃听出这说话的人就是当了土匪的夏狗蛋。

    “三爷,几个月前咱掠了狗日的王家大院,王老狗被点了灯,不定他那个狗官儿子耳朵都气歪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怕,怕他个毬!狗日的王绍乾敢纠集民团来攻山寨,咱大哥非点了他狗日天灯不可。”

    “三爷,那天我可看得明了,王老狗和儿媳妇脱得光溜溜睡在一起,这狗东西居然弄自己的儿媳,老了还吃这么嫩的女子,水灵灵的……”

    “住嘴,再多嘴小心咱大哥割了你的舌头。记住,那天看见王老狗和娣儿在炕上的事只能烂在肚子里,让别人晓得你的皮就没了。只记住,娣儿现已是大爷的人。”夏狗蛋依靠刘柯寨的势力灭了东家王甫仁,为这,他只能忍痛割爱把掠来的娣儿献给了大掌柜草根。

    “晓得了,我的小命要紧。”

    人群远去,九娃这才出了口大气:“队长,他是狗蛋,他咋在这?”

    “咋,你认识他?他是干啥的?”

    “我小时和他一起放过羊,后来他看上了王家守寡的儿媳妇娣儿,还睡了那狐狸精,被发现后害怕东家要了他的命,跑了,只好上山当了土匪。”

    “看来他们是去踩点的,不知又瞄上了哪个大户家。”冯少山又说:“我们为啥要闹革命,这世道太黑暗,官逼民反自古以来就如此。”

    “狗蛋和二少奶奶都那样了,到底没做成他的婆姨,还是当了刘柯寨的压寨夫人。”九娃还为他小时的伙伴夏狗蛋惋惜。

    他们一边急急赶路,冯少山接着前边的故事又讲了起来——

    “小牛虽说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药王山,但他不知开山的钥匙在哪。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小牛带的干粮早尽了,只好采山杜李、野梨、枸杞、桑椹、沙棘充饥。每天他与野雉、花彪、种谷鸟、旋黄鸟、金丝鸟为伍,交舌戏语,羚羊、梅花鹿来和他做伴,同时他还得提防野猪、狼、豺狗子、金钱豹来袭。有一天,他正走着,不经意间,“嗖”地一支羽箭从空中射来,击中了正在飞翔的金丝鸟,做梦似地落到脚下。鸟儿还活着,羽毛飞了一地。小牛看着受伤的金丝鸟很难过,他把鸟儿放进怀里,到处寻觅开花的山丹、玉竹、红花、公英、甘草、金枪等中药材给鸟儿疗伤。就这样,金丝鸟在小牛的精心呵护下开始飞行了。”

    “后来呢?”九娃急于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是金丝鸟带小牛在药王山找到了开山的钥匙。”

    “再后来呢?”

    “别急嘛。那天小牛不舍地告别了金丝鸟,下了山。找到喇嘛后小牛对喇嘛说,开山的钥匙我找到了。喇嘛不相信,当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展现在喇嘛面前时,喇嘛说,开山口我知道,但要开山,须在落日一刹那,出山必须赶到五更前,否则山一合缝会把你夹死。小牛对喇嘛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那个好姑娘。于是小牛随喇嘛进了山。当小牛一打开山门,只见金光耀眼,果如喇嘛所言。王小牛走近正在簸金子的姑娘,很有礼貌地说,大姐,请你随我到山外居住吧,别在这里受寂寞了。姑娘会意地一笑点了点头,取下包巾包了三捧金子,跟着小牛出了山。喇嘛进山后,既想抢金子,又想背金碾子,还想拿金簸箕、金笤帚,还要揽金子,怎么也拿不完,怎么也背不动。你猜怎么了?”

    九娃猜不着。

    冯少山说:“喇嘛忘了他告诉小牛的话,结果到了五更时,山一合缝,他被活活夹死在深山中。王小牛爱人不爱钱,夫妻偕老百年;喇嘛贪得无厌而丧生。后来,当地百姓便把子午岭中这座白云遮盖的形似碾盘的山叫作‘碾盘山’”。

    九娃哦了一声说:“活该,叫喇嘛贪心。”

    冯少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九娃:“我们闹革命就是为了天下受苦受难的穷人过上好日子。等有那么一天,打倒了地主老财,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那时我们能吃饱肚子、天天吃白肉?”

    冯少山笑上了。

    一边说着话,渐渐前面的山路越发崎岖,树木也稀疏了起来。

    远远地村镇已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队长冯少山问九娃:“九娃,想你刘家哥了没?”

    “想,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冯少山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就是去找他的,等会就能见着他哩。”

    “真的?”九娃欣喜。

    进了城后,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们先去了东街,进入一家客栈后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外面的动静。街道上秩序井然,人来人往,运送柴火的驴车悠闲驶过,做买卖的人收拾箩筐准备在关城门前回家。饭后,天黑了下来,冯少山和九娃返回房间,迅速换了装束,然后才往中街上的一个药铺走去。

    按照事先的暗号,拍门两长两短,冯少山和九娃迅速闪了进去。

    见到了刘家哥,九娃非常高兴,冲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刘生元疼爱地摸着九娃的头说:“打仗了,害怕不?”。

    九娃回答的很干脆:“不怕,怕他做甚,胆小鬼才怕呢。”

    刘生元和冯少山相视一笑。

    夜无声无息,静的令人不安。

    半夜里,一束火把从城头升起,枪响了。

    打进民团的地下党员在接到冯少山的指示后,立即组织起义,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城门,霎时如水般的红军游击队冲了进来,枪声呯呯直响,杀声震天。想活命的民团有的扔了枪举手投降,有的撒腿就跑。缴获了一杆枪的九娃端着就冲了过来,看见着试图负隅顽抗的敌人,他的枪在敌人之先已响了。看着敌人痛苦地倒在地上扭曲着身子,他乐得咧开了嘴。

    “九娃,当心身后——”

    听见冯队长的喊叫,猛然转身中的九娃本能地抡起了枪托,一声惨叫,敌人的头部被击中了。接着他跟进一步,又一枪托,结果了民团的性命。

    “好样的,九娃!”冯少山赞扬道。

    土坡上,尘土漫天。枪声喊声像狂风在吼……

    战斗进行的很顺利,残敌被游击队悉数全歼。待得到音讯的国民党井岳秀的部队赶来时,迅速撤离的游击队借浓雾的掩护,消失在茫茫的群山深处。

    然,刘生元还是暴露了。夏日的一天,在马家坪聚会的刘生元他们被西区民团李培成部包围。刘生元赶紧疏散大家,在他跨出院子的时候敌人已冲了过来。

    就这样,刘生元被敌押往了秀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