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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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在刘生元的介绍下,九娃去到“兰记染坊”当伙计。

    “兰记染坊”坐落在秀水城的南街,前店后坊,还带有后院。秀水城染坊并非独此一家,但属“兰记”最大,掌柜兰树才更是秀水首屈一指的染匠。他染布工艺独到,将匹布下水后进行蒸煮,再送入大池内冷染,晒干后复蒸并上胶再染。经此反复后布色鲜艳、硬挺,同等布料经其染后晒干碾整,可高价出售且销路极畅。

    一进院子就是染坊,工匠们各自在忙乎,匹布下水,蒸煮,再送入大池内冷染,晒干,复蒸,上胶再染。再往里就是后院,一溜青砖箍的窑洞。窑前阴凉处摆一圆桌,兰掌柜和太太坐在桌前喝茶,女儿兰子惠(六岁)在旁边玩耍。

    刘生元带九娃前来,面见东家兰掌柜。

    刘生元:“兰掌柜,这是我表弟九娃。”

    兰掌柜上下打量,态度和蔼,问九娃:“你多大了?”

    九娃回答:“我十四岁。”

    兰掌柜点头:“看娃娃人倒机灵,就是单薄了些。”

    刘生元说:“兰掌柜你也知道,乡下娃娃吃不饱肚子,营养跟不上,这个头还是长起来了。”

    兰掌柜应允了:“行,既然是少爷的朋友介绍来的,留下吧。先在后院打打杂,等过个一两年再上染台。”

    刘生元赶忙说:“那谢谢兰掌柜。”

    少爷名叫兰子恩,与其说是刘生元的朋友,还不如说是他们是革命同志。兰掌柜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子惠,少爷兰子恩其实是兰掌柜的侄子。多年前兰子恩被开染坊的叔叔从乡下接到城里,供他念书,让他学做生意,以备将来接管染坊。在秀水城读书的兰子恩受进步思想的影响,早已秘密加入了由老刘以教育做掩护发展的学生组织,心思根本就不在染坊。

    此刻,正走在放学路上的兰子恩和王绍坤并肩走来。他们是同学,都是进步学生组织的成员。兰子恩说:“有几个同学我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该吸收到咱们组织中来了。”

    王绍坤说:“你想把学生组织进一步发展壮大,这是好事。但咱们还得好好斟酌。刘老师知道吗?”他说的这个刘老师就是刘志丹,毕业于黄埔军校,曾在师范学校担任过老师。

    兰子恩说:“他不知道,听说他去了永宁山。”

    王绍坤劝道:“还是等老刘回来了再确定吧。”

    在街上分手后,兰子恩在染坊门口遇见了刘生元。

    兰子恩压低声音问道:“最近有老刘的消息吗?”

    刘生元往四周看了看,走到旁边的拐角,这才告诉兰子恩:“老刘如今在陕甘一带建立起了革命根据地。前一阵出兵陇东,把合水的一股民团给消灭了。”

    兰子恩兴奋:“太好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刘生元说:“你是学生,身份还没暴露,先留下来秘密开展校内活动。”

    兰子恩说:“我真想到永宁山去,跟着老刘干。”

    刘生元拍拍兰子恩的肩膀:“在校园里秘密开展工作,也是斗争。”

    兰子恩问:“我以后有事到哪里去找你?”

    刘生元说:“平常我来找你,万一有紧急事就去东街的‘正泰药房’。但轻易不要去那里。”

    兰子恩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染坊,妹妹兰子惠在院子里踢毽子,看见哥哥,子惠颠着跑了过来。

    “哥哥,哥哥,你回来了。”

    兰子恩喜爱地把妹妹抱起、举高、旋转。

    兰子惠咯咯欢笑。

    九娃挑着水桶从后院出来,兰子恩放下妹妹走过去问道:“你就是刘生元的表弟?”

    九娃答应:“是,少爷,我叫九娃。”

    兰子恩说:“行,来了就好好干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几年后就是兰子恩把九娃带进了革命的队伍。

    九娃在染坊当了伙计,每天挑水、劈柴成了他主要的营生,有时被掌柜的派出当个跑腿,他干得挺上心。

    染布需要大量的水,好在后院就有井台。每天一早九娃就挑上木质水桶去后院,摇动辘轳,一趟一趟往返染池与井台。早起的兰掌柜看在眼里,赞许他“是个好娃娃”,将来会是少爷的好帮手。

    天蒙蒙亮,九娃就起来扫院子。扫完院子就去挑水,然后主动去劈柴。有时小姐兰子惠跑过来找他玩,九娃怕危险,要她别过来,子惠缠住要九娃陪她玩。九娃不好生硬,停下手里的活,陪子惠玩一会。

    兰子恩告诉九娃,以后别再叫他少爷,九娃一时还改不过来。熟悉了,兰子恩也不再纠正,九娃爱咋叫就咋叫。

    有一天,刘生元来找九娃,问兰少爷回来了没?九娃说,没见,少爷还没到放学的时辰。刘生元说,我去学堂找了,人没见到,就赶这来了。九娃从刘家哥的神色上看,很着急,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刘家哥说,我出去迎一迎,如果没迎上,等他一回来马上把这纸条交给他,万不敢忘了,更不能弄丢了。

    刘生元走后不一会,兰子恩挎着书包回来了,九娃一见赶紧迎过去,打招呼的功夫,他把纸条悄悄塞进了兰少爷的手里。当兰子恩背转身子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后,来不及进窑,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告诉老爷,我去办点事。”兰子恩把书包往九娃怀里一塞,匆匆出了染坊大门。

    九娃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暗自思忖,刘家哥和兰少爷肯定有了什么事,不然他们不会那么行色匆忙。

    脚步匆匆的兰子恩走上街头后,先是拐进一个小巷道,看看身后没有可疑的人,这才直奔了东街上的“一口香扁食店”,在那里去见一个手拿红雨伞的人,暗号老同学来了。

    走进扁食馆,兰子恩拣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让掌柜的泡了壶茶,漫不经心地品着,眼睛却不眨地盯着每一个走进的人。这个时间段吃饭的人并不多,饭馆颇显冷清。有一个人进来了,长袍马褂,可惜手里没有雨伞,兰子恩有点失望。就在这时,又进来的一个人让兰子恩感到紧张,此人是警察局侦缉队有名的爪牙孙敬尧,外号鬼见愁。兰子恩一想,坏了,有这混蛋在场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接头的。在他还没想出办法的时候,孙敬尧已经看见了他:

    “哟,这不是兰少爷嘛,怎在这儿,也来吃扁食?”

    “是,馋这里的扁食。”

    孙敬尧时常去染坊找兰子恩叔父,说是和老朋友叙旧,实则是揩油水,这号人对哪个商铺都是不能得罪的。

    “你婶子包的扁食比这好吃多了。”

    “你说的没错,但我想换换口味。”话音刚落,兰子恩突然间发现从外面走进一个郎中摸样的人,戴着礼帽,手里果然拿着一把红雨伞。

    “啊……”兰子恩惊呆了,那人居然就是鼎鼎大名的陕北共产党首领老刘。虽说老刘化了装,但兰子恩一眼还是认了出来。

    孙敬尧也在老刘脸上身上像狗一样嗅着,显然他还未马上认出老刘来。

    不好,马上让老刘离开这危险之地。

    “哎,张老师,你的同学来了,在后面包厢里,你快去,他们等候多时了。”急中生智的兰子恩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包厢,至少后门是有的,便随口发出了危险信号。

    老刘一愣,既而反应过来冲紧紧盯视的孙敬尧点点头,快步往里走去。

    孙敬尧的目光从未离开老刘,从面相上看,这穿长袍的人好像见过。就在他他转动着眼睛极力回想的时候,为了转移他的视线,兰子恩赶忙给他让茶,“来,孙警官,这里的清茶味道还不错……”突然,孙敬尧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别让他跑了,他是共产党!”

    喊叫的同时,孙敬尧的枪已经从怀里抽出,冲向了后厨。

    哪里还有老刘的影子,等他气急败坏地返回时,兰子恩也没了踪影。

    “妈的,他们是一伙的。”孙敬尧气得跺脚。

    兰子恩出了城,怕被追赶,不敢走大路,抄小路沿秀水河马不停蹄地赶了一阵急路。累了,望望后面,并没有追兵,这才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喘口气。

    “不许动,对,乖乖的。”身后传来一声并不高嗓音让兰子恩惊出了冷汗。“对,慢慢转,就这样转过身子。”

    “哈,老刘,是你!”兰子恩万分惊喜。

    同志重逢,分外亲热,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次接头老刘原本是有任务要布置给兰子恩的,就是要他秘密把发展起来的学生党员带往陕甘根据地。不幸被孙敬尧给撞上了,身份败露的兰子恩不可能再回到学校了,只好跟随老刘去了陕甘闹红的大本营——子午岭南梁堡。

    兰子恩跑了,但染坊搬不走,孙敬尧直奔而来。

    面对兰掌柜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孙敬尧打哈哈,“好说,谁让咱们是老朋友呢,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卖了朋友呀!”

    兰掌柜唯有感谢,赶紧让太太做菜,拿好酒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