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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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山坡上,羊儿在吃草,小羊倌们坐在阳坡晒太阳。

    “狗蛋哥,草根真当了土匪?”九娃问。

    “那是,还能有假?草根还会来的。”狗蛋说。

    “东家把地道堵死了,王家堡子那么高,他咋进来?”

    “你娃娃家啥都不懂,草根会飞檐走壁呀,堡子哪能挡得住,真是的。”

    “听说东家要给二少爷娶亲冲喜,迎亲的骄子都出发了。”

    “是哩,羊都宰了好几只,今晚咱们有口福也能喝上羊汤了。”

    “那只大花羊从小我一直抱着,这刚长大了,就被……”九娃感觉心疼。

    “都是东家的,只要有羊汤喝,管他呢。”

    黄昏,太阳还未下山,暖洋洋的。村道的墙根下,一个背驼腰弯的老人牵领着尚不能独立活动的稚童幼娃儿蹒跚学步。这时,一匹快马从沟底疾驰而来,跃到峁上,奔向王家堡子。马蹄声惊得那位老汉紧紧护住幼孩,往后贴在了墙面。

    “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娶亲的骄子被马子们给劫了!”

    “啊?”王甫仁惊得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王甫仁的老二儿子原本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小时得了一场连郎中都说不清的怪病,吃过的药渣都堆成了小山也没见好起来,多的时间一直卧在炕上。多年过去,病秧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该是说亲娶媳妇的年龄了。王甫仁听从算命先生的话,给病秧子儿子娶亲冲喜,谁知半道竟遭遇了土匪。

    土匪说来就来,一队快马在半道上围住了娶亲的队伍,领头的一看那新娘子如花似玉,当下掠到马背奔往山寨。

    “东家,咋办呢?”

    脸色发青的王甫仁明白他这是被道上的人盯住了,土匪的目的显然是要钱财。当即王甫仁指使管家带上大洋连夜去了刘柯寨,晚了怕惹得土匪不耐烦坏了新媳妇的闺女身子。

    次日人是赎回来了,但通过女佣验身,那苦命的女子还是被土匪破了身。人们甚至私下传说,在山上的那一夜,土匪们排着队进她的房间,连炕上的毛毡、席子都被瞪烂了。

    东家王甫仁脸色铁青,执意要休了那坏了女儿身的女子。那可怜的被土匪坏了身子的女子凄惨惨地跪在东家脚下,乞求老爷不要撵她走,甘愿做丫鬟伺候老爷一辈子。可王甫仁怕沾染晦气,狠心地拒绝了。

    被休了的女子无路可走,在回娘家的路上跳了崖。

    人们叹息:唉,可惜了那么水灵的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

    日子过的平平常常,过完了秋又迎来了寒冷的冬。

    雪舞的潇洒,满山遍野一片洁白。寒冬是农人们一年里最为清闲的季节,短工们被东家结账打发回了家,只留了长年住在马厩里饲养骡马的马夫还有一个女佣,再就是每天放羊在坡上的九娃和狗蛋。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一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吐出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他站在一个凸起的坟堆前,良久跪了下去。他就是草根,那坟堆下的是他死了的父亲。草根认为父亲就是被王甫仁害死的,这新仇旧恨不能不报!火点燃,一把黄纸在坟前化作了灰烬,又被风飘散而去。

    站在崖口的他长久地远望着高大的王家堡子,眼里皆是杀气。

    眼尖的九娃叫出了声:“快看,那是草根哥。”

    狗蛋一把捂住了九娃的嘴。

    草根转回身迅速消失在雪夜里。

    快要过年了,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就盼着过年,过年能吃上软米和大枣炸的油糕。”那时九娃的心里充满了对年的期待。是九娃的话勾出了狗蛋的馋虫,来了精神他翻身从坡上坐了起来,说:“我妈说要做荞面合烙,配羊腥汤,味道可鲜哩。”

    “香啊!”

    “是,说得人涎水都下来了。”

    缕缕的寒意从西北方的山垭口侵袭过来,就连树木亦随寒风瑟瑟发抖,爆出阵阵“呼呼”的唏嘘声。

    山坳里弥漫着一种苍凉的氛围,山坡上沟坎间的一块块田地里,没有了往日油绿或灰黄的庄稼,光秃秃地坦露出黄褐色的肌肤,任寒气放肆地轻薄,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寒冬的蹂躏摧残。

    借了风向飘来的自远而近的唢呐阵阵声响,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顶轿子,十几个吹鼓手,还有持枪的一队护卫,骡马、毛驴,花花绿绿,很是排场。新郎倌骑高头大马,头戴瓜皮帽,胸前斜挎红绸,满脸红润里凸现着稚嫩与不安。

    九娃认出惊异地喊出:“狗蛋哥,是东家三少爷。”

    狗蛋说:“是哩,三少爷顶替二少爷又娶亲冲喜呢。看,还有民团的人跟在后面护驾,怕像上次再被土匪劫了,狗日的害人哩!”

    九娃问:“冲了喜,二少爷的病就会好?”

    “好个球,越冲死的越快。”

    “啊?”年幼的九娃不明白了。

    狗蛋嘱咐九娃说:“可不敢说给别人,东家最怕听这了。”

    “狗蛋哥,听大人们说,这王家的堡子原先是李家的,是这样吗?”

    “是哩,王家的祖先奶奶偷人偷来的。”

    “啥叫偷人呢?”

    “就是女人和别的男人睡觉。”

    睡觉咋叫偷呢?九娃还是没弄明白。

    二少爷这次娶的新媳妇叫娣儿,一个穷人家的女子。娣儿死了娘,发送完娘,她家的锅揭不开了。是她年迈的父亲跪在了她的脚下,她的心碎了。为了家人们能活下去,也为了已经长大的弟弟娶上婆姨,娣儿含着泪答应去王家堡子。方占元成想带娣儿私奔,娣儿何尝不想跟他走,可她跑了,老父亲和弟弟咋活呢?

    娣儿进了村,这让伤心欲绝的方占元差点疯了。心上人被老财夺了去,他难过、伤心、无助,悲情地站在高高的山梁上,任凭山风冷却他沉下去的心。拾不起、斩不断的情思随寒风在圪梁梁上流动、回旋,憋屈使得他终久对着群山发出痛苦的呐喊:

    “娣儿——”

    风声把一切吞没。

    “娣儿——”他依旧发疯地呼喊。

    在风的间歇中,大山、崖壁冷漠地回应:“娣儿——娣儿——娣儿——”

    绝望中的方占元一气走了西口。

    在山坡上放羊的九娃远远地看见了兄长离去的身影,悲怆地喊一声“大哥——”,泪从眼眶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