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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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4)

    穷人的日子苦焦,没法活。原本指望是个好年成,却突然间从庄稼人的指缝里又溜走了。阴云密布,盛夏热闹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响了,万物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

    田野里,一垄一垄快要收割的麦苗泛着一片金黄,高粱、谷子等秋庄稼也生长得郁郁葱葱,颇为喜人。午后的日头灼人,吃饱了肚子的羊儿卧在崖坎下反刍胃里的青草,就连啁啾的鸟儿也躲进了树叶下没了恼人的叽喳。坡上已不见了放羊的小羊倌,小哥俩躺在阴凉处睡得酣甜。

    一阵阵凄婉的山曲飘来,又渐渐飘向了天边。那顺着歌儿飘远的地方,原本好端端的天却聚起了大团的云,呼啦啦翻滚而来。那云头像火一样在燃烧,渐渐熄灭成了黑烟,把个晴亮亮的天染成了灰色。天沉闷,一场雨即将到来。靠天吃饭的庄户人万万没有想到,一场风儿和云朵酝酿下的灾难正在向他们悄悄逼近。

    雷鸣电闪,雨狂暴而下。

    远处传来异样的响动,山水下来了。

    小羊倌们被惊醒了,“快,九娃,赶紧把羊赶到坡上。”

    狗蛋挥舞着羊铲把土疙瘩击打在离了群的羊身上,九娃在沟底奔跑着“哟、哟、哟”地赶笼羊只。等他们把羊群赶到山峁上时,浑浊的水头瞬间吞没了沟底的石头、草滩、灌木。

    云间滚动的响雷胁迫着风瞬间折断了山峁上老榆树的枝条,紧接着雨点忽地变成了冷子,砸在地上直冒烟。到处是碎裂声、呼喊声、脚步声,还有人们诅咒——

    “老天爷,这是咋了吗?你这是要收人呢?”

    “庄稼被冷子打了,我们可咋活呀!”

    羊儿挤缩成一堆,头抵在其它羊的肚腹下躲避冷子。九娃和狗蛋钻进峁上的土窑里躲雨。雨水顺土窑的缝隙淌下,顶上的土扑扑直落。分明感觉到危险,狗蛋一把将九娃推出窑外,接着他一个蹦子跳了出来。轰隆一声,身后那个刚刚躲雨的土窑坍塌了。

    雨下得时间倒不长,要不了多会,滚雷渐渐移向天边。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的那边而来,刘柯寨的土匪下山进了村。显然土匪的目的是冲这芳草湾大户王甫仁来的,突然间就围住了王家堡子。几个家丁在草根的带领下虽说拼命进行了抵抗,但几声枪响后,活着的家丁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眼看土匪攀扒的绳钩已经甩上了高耸的墙头,知道大势已去的草根在堡子被破的当口,提着匣子枪躲进了柴窑,反手把窑门堵死。情急中,他腾开一堆杂物,把半截破缸搬离后,豁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口。看来父亲说得没错,这里果然隐藏着一个逃生的暗道。当年草根父亲深得老东家的信任,带人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秘密开掘了这条地道。就在草根到王家堡子到家丁后,他父亲悄悄把柴窑有暗道的秘密告知了儿子。原本他父亲是不情愿儿子当家丁的,王家招惹了刘柯寨的人,迟早土匪会寻上门来的。他知道得罪土匪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况直接持枪对着干,太危险。可草根愿意,拗不过,做父亲的在为儿子的性命担忧的同时,只好对不起东家了。

    草根不知道这地道通向哪里,等他躬身走了好一会,他这才发现出口居然在村外果园的土窑里。

    土匪攻占王家堡子时,东家王甫仁并不在堡子里。此时他在这片属于他家的瓜棚里和玲花赤条条光着身子媾欢。

    今天一早,草根父亲赶着驴车去县城卖瓜,临时让玲花来代替看护瓜园。到了中午时分,天气热得让人困乏,躺在瓜棚边上阴凉处的玲花迷糊了起来,却不知东家悄然走了过来。

    “你松手,这人来人往地当心被发现了。”她急忙躲开。

    “这大日头的,那来的人。”王东家的手已经塞进了她的怀里。

    “棚里去,可不敢在这儿。”

    “这儿好,地当炕,天当被,多好。”

    “不行呢,被人瞭见我还活不活人了?”玲花一扭身钻进了瓜棚。

    王东家无不遗憾地:“这娘们……”

    他绝然没有看看天空,如果稍一抬头就会看到那有西而来的红梢子黑云,当然他更不可能听见马蹄的急促。兴头上偷欢的男女被一声响亮的炸雷惊得差点从铺板上掉下来,紧接着冷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狂风大作,木头支起的瓜棚摇摇欲坠,摇晃着快要倒塌。女人胆战心惊,钻进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男人也是大惊失色,恐惧地望着缝隙外的瓜田。田里秧子断了蔓,地垄里一片凄惨,就连旁边的果园树叶和许多发青的果子都被冷子打得满地都是,刚刚成熟的李子落满一地。

    “这可咋是好啊!”玲花忧心。

    “担心什么,少不了你一口吃的,有我呢。”他轻轻拍拍女人蜷缩的后背。

    雨渐渐小了,王甫仁怀抱着可心的女人不想松手。也就在这时,村庄那边传来了枪响,王甫仁和他怀里的玲花一起抖颤了。

    “坏了,出事了。”王甫仁心神不宁。

    “咋了,这是……”玲花神色很紧张。

    “肯定是村里出了大事,你听这枪声响得这么紧……”

    就在这时,小羊倌九娃突然出现在瓜棚外。土匪进村前,放羊娃们看见了,狗蛋赶紧让九娃回村里报信。

    九娃穿过果园来到瓜田,原本是要回村禀报东家的,到了瓜棚转念一想,草根是给东家护院的,还不如直接告知看护瓜田的草根爹,他儿子手里有枪。但让九娃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王东家和缩在东家怀里的草根婆姨。草根婆姨的怀畅着,来不及掩上。

    九娃惊呆了,脚步就像定在了那儿不会了动弹。

    镇定下来的王东家对九娃喝斥道:“你不好好放羊,跑这做甚来了?”

    已吓傻了的九娃回答的语无伦次:“羊、羊在……,羊没丢,是土、土匪来了……”九娃总算说明白了。

    已裹好怀的草根婆姨面如白纸,哆嗦着央告九娃:“好娃哩,可不敢乱说,喔?我和东家躲冷子呢。”

    王东家严厉地警告九娃:“你娃敢嘴碎,乱嚼舌看我不挖了你的眼。快滚!”

    九娃赶紧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被东家喊住:“回来,你说是土匪进村了?”王东家眼里冒出的火让九娃打颤。

    “土匪进村了……”九娃战战兢兢。

    王东家一把推开草根婆姨,赶忙穿衣服下地,嘴里紧张地念叨:“不行,我得赶紧进城去找老大绍乾。狗日的,这光天化日土匪也敢来……”

    就在这时,草根已经钻出了果园。他看见了急匆匆离去的王东家背影,眼里有了狐疑。

    他走向了瓜棚……

    瓜棚里传出女人的哭嚎……

    此时去往县城的王甫仁在半道上遇见了卖完瓜返回的草根爹,当即让驴车掉转头,直奔县城而去。等东家领着儿子和他的民团赶来时,土匪早已销遁的无影无踪。看着王家堡子一片狼藉,东家王甫仁哀嚎:“这群天杀的畜生,咋这么祸害啊!……”

    马厩的梁上悬吊着东家太太,一声悲戚的哭喊,民团首领王绍乾“扑通”跪了下来。土匪翻不出金银财宝,竟然把他母亲活活给剜**疼死了。

    “妈呀——”一片哭声。

    远在坡上放羊的九娃和狗蛋眼睁睁看着掠夺完沿路返回的土匪又劫了几只羊,快马消失了在茫茫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