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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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5)

    遭了灾,穷人家的日子惆怅了。方福德锁眉,冯巧芳叹息,这光景还咋熬呀!倒是方占元说,没法活就去走西口。冯巧芳着急了,不能啊,西口是那么好走的?方福德发话了,我看占元说的行,总不能等死呀。冯巧芳就是不愿意了,不行,哪怕饿死,咱一家人也要相守在一起。

    恓惶的日子总算挨到了秋庄稼下来,可那么点粮食无论如何也是熬不到明年夏天,有些人携家带口不得不去往他乡逃荒。

    深秋的天辽阔高远,飘着淡淡的白云。云儿可能走累了,停在山巅歇息。凝神中的九娃突发奇想:那洁白云朵是棉花该多好,缝在衣袄里该多暖和呀!

    悬挂在当空的太阳像抽了筋似的,软绵绵的没点热气。少年不知岁月愁,这样的天气里,裹紧了破衣烂衫的狗蛋和九娃在坡地上打闹摔跤。身单力薄的九娃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连唇上淌下来的鼻涕还未揩净,再一次被高他半头的狗蛋撂翻在地。

    “九娃,来呀,这就是你想学的大背跨,哥今天教给你。”

    爬在地上的九娃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狗蛋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改日再跟你学。”

    “不行,快起来。”

    九娃赖在地上不动弹。

    这时,垴岔的山道上走来了一群灾民,拖家带口,沉默、衰疲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狗蛋甚是好奇地问道。

    垂首走在头里的汉子似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说出的话嗡嗡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你说能去哪,逃命呗,看你这娃问的。”

    落在最后怀里抱着娃娃的女人讨厌地瞪了他们一眼,嘟囔道:“看来没饿着,还有力气摔跤。”

    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野地里,北风呼啸着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已经懂事了的狗蛋颇像个大人一样,叹口气,鼻子酸酸的:“看来又是走西口的。”

    “西口远吗?到了西口就能吃饱肚子不挨饿?”九娃茫然地问道。

    狗蛋也不知道,他只能说:“可能有白馍吃吧,不然有这么多的人走西口。”

    九娃也觉得是这样。

    年幼的他们无从知道那句古话:故土难离!大凡能活下去,有谁抛却家园远走他乡呢?背井离乡是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填饱肚子活命是最现实的打算。口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一曲《走西口》道白岂止是炽热感情的几多抒发,实在是受苦人的无奈、辛酸和绝望,迢迢遥途,一曲悲歌,一路白骨!

    同是受苦人家的孩子,惺惺相惜,他们同情甚至可怜那些找活路的人,有谁可怜他们呢?那只有爹妈,即使剩下最后一口救命的饭,做父母的毫不犹豫都会塞进孩子的嘴里,哪怕自己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不再睁开。那无法瞑目的最后一瞥是心有不甘,是难以割舍,是黄泉路上的不放心啊!

    羊儿还在山坡吃草,饥肠辘辘的狗蛋和九娃等待着悬在半空的日头沉下西山。群山在迟暮中泛着美丽的深蓝,和天边黛色的云霭溶在一起,阴阴冷冷,说不出有多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