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此恨绵绵
第二百零五章：此恨绵绵
“遗书？”杜仲鸯一怔。
“嗯，她在遗书里向我忏悔。”纪婕妤凄惨的笑了起来，眼中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她说，她无意中撞见郭贵妃身边的珍珠找上了东宫的人，珍珠给了那人一包药粉，让伺候起居的宦官给宁儿下药。阿音胆小，想要离开时被珍珠抓了个正着。珍珠将她带到郭贵妃面前，郭贵妃威胁阿音，若是将此事透露半分，定会让何府全家灭门……郭贵妃自然是有那个本事的……阿音她就此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甚至都不敢来见我，那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
杜仲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她的心底一阵冰凉。
纪婕妤的泪水汹涌流下，“她瞒着我，瞒的我好苦啊，她明明知道郭贵妃要害我儿，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她闭口不言，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儿日渐虚弱，才十九的年纪就早早离世……宁儿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啊，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我该是恨毒了她，可想到她被郭贵妃威胁，想到她何府上下几十条人命，想到她选择服毒自尽，还留下这封忏悔的遗书，我又恨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对我……”
她痛苦的哭着，抓起帕子掩住口鼻，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待她放下帕子时，上面已然染上鲜血。
杜仲鸯鼻子一酸，如鲠在喉，半晌才憋出一句，“纪姐姐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明知道这安慰不痛不痒，毫无作用，却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纪婕妤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紧紧地闭着眼睛，沉浸在双重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口中喃喃道，“我好恨，真的好恨……郭贵妃，那个毒妇……可怜我家宁儿那样好的一个孩子，他心性高洁，不染尘埃，哪里知晓这后宫的阴毒手段。她的李宥纨绔无礼，从小欺负宁儿，我们母子每每也都忍了。没想到忍了这么多年，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放过我们……”
她的声声质问，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杜仲鸯只觉得遍体生寒，明明是暖春三月，她却冷得牙齿打颤。一颗心在剧烈的颤抖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渐渐收紧，指甲深陷进肉中也不觉得痛。
这金碧辉煌的深宫，却如同幽深阴暗的地狱一般，无声的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寂静的葬送到无数女人的一生。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杜仲鸯涩涩开口道，“将那封遗书交给圣人吧，圣人自会裁断。”
纪婕妤却是摇了摇头，两只大大的眼睛了无生机，只木然道，“那封遗书我看过就烧了。”
“烧了？”
“留着作甚，不如烧给宁儿。她应该向宁儿忏悔……”
“可这封遗书是证据啊。”杜仲鸯讶然，“郭贵妃做了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得到报应吗？”
听到她这话，纪婕妤笑容越发的苦涩，像是在看一个孩童般看向杜仲鸯，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厌世的疲惫，“这封遗书交到圣人手中，且不说圣人是否会惩处郭贵妃，公然与郭国公府作对。若是郭贵妃发起狠来，动手对付何府，对付我纪家……到时候何纪两家也要被拖下水，给他们郭家做垫背。郭家在长安权势滔天，根深蒂固，哪里那么容易扳倒？圣人登基未册立皇后，便是想要钳制郭家的势力。此次力排众议将宁儿推上了太子之位，也是想打压郭家的气势，杜绝外戚专权的现象。单单这两次与郭家对着干，圣人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现下你说要让郭贵妃得到报应，呵，这一封书信算的了什么？蜉蝣撼大树罢了。”
“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让郭贵妃逍遥法外吗？”杜仲鸯只觉得心口被悲愤塞得满满的。
“我只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宁儿，不能再害了我纪家。阿音用一条命来跟我忏悔，我又怎能害了她何家？杜妹妹，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是世家里养大的娘子，从小到大都被规矩教条教导着，我们的身上肩负着家族的责任与荣耀……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活得自在的随心，大概正是因为你从小长在市井坊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所以圣人才对你另眼相看，才对你那般不同……”
纪婕妤哑着声音道，“我真希望‘善恶终有报’这句话是真的，虽然我活着可能看不到郭贵妃得到报应的一天，但死后她郭家能倒台，我也可瞑目了。”
杜仲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其实很想说，她没什么好羡慕的，或许过去她并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法约束着，她可以在璇玑坊自由自在的活着，但打从进了宫后，过去的那个自己早已消失了……
她不再是杜秋娘，而是这深宫里众多女人之一。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杜仲鸯离开温室殿时，整个人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似的。
徐蝉小心的搀扶着她，见她那凝重沉思的模样，也不敢开口去打扰。
走在宽阔平整的宫道上，两旁的红墙高大幽深，长长的延伸着，似乎看不到尽头。
暖阳当头，金色的阳光洒在绽放绿意的枝头上，桃花也露出粉色的花骨朵，鸟儿在枝头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唱着。杜仲鸯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看着这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惆怅，像是积雪在阴暗偏僻的角落里静静的融化。
惠昭太子下葬后的一个月，朝堂上就响起立新太子的声音。
这一次，没了所谓的长子，立皇三子李宥的呼声更高了。
朝廷几乎大半的臣子都上书建议立李宥，但吐突承璀却提出反对的声音，他极力主张立二皇子李恽。
吐突承璀是聪明的，他知道圣人对郭贵妃母子一向不喜欢，且皇三子李宥不论是从体质、心智、才学、品格上，都不尽如意。与早逝的惠昭太子相比，差距实在较大。
二皇子虽然不如惠昭太子那般优秀，但也是纪婕妤一手带大的，人品德行也很出众。更重要的一点，如今满朝文武都一个鼻孔出气，齐齐拥立李宥，与李纯的心意背道而驰，此时的李纯更需要一个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为他发声——吐突承璀是李纯一手提拔上来的，此时力挺一个李纯看重的皇子，远比附和大众选一个李纯所厌恶忌惮的皇子要好得多，他吐突承璀只有完完全全的忠于李纯，顺从李纯，才能保证日后荣华富贵。
朝堂上又掀起一场太子之位的争斗，后宫之中也避免不了趋炎附势。
这一年的十月，百官多次联名上奏，请求册立嫡子李宥为皇太子。李纯虽有千般不愿，却不能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朝廷对峙，只得同意下来。
册立太子的圣旨于十月底颁发，百官高呼圣人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和七年十一月三日子时，温室殿纪婕妤病逝，年三十六。追封为昭容，葬于骊山妃陵。
“遗书？”杜仲鸯一怔。
“嗯，她在遗书里向我忏悔。”纪婕妤凄惨的笑了起来，眼中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她说，她无意中撞见郭贵妃身边的珍珠找上了东宫的人，珍珠给了那人一包药粉，让伺候起居的宦官给宁儿下药。阿音胆小，想要离开时被珍珠抓了个正着。珍珠将她带到郭贵妃面前，郭贵妃威胁阿音，若是将此事透露半分，定会让何府全家灭门……郭贵妃自然是有那个本事的……阿音她就此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甚至都不敢来见我，那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
杜仲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她的心底一阵冰凉。
纪婕妤的泪水汹涌流下，“她瞒着我，瞒的我好苦啊，她明明知道郭贵妃要害我儿，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她闭口不言，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儿日渐虚弱，才十九的年纪就早早离世……宁儿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啊，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我该是恨毒了她，可想到她被郭贵妃威胁，想到她何府上下几十条人命，想到她选择服毒自尽，还留下这封忏悔的遗书，我又恨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对我……”
她痛苦的哭着，抓起帕子掩住口鼻，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待她放下帕子时，上面已然染上鲜血。
杜仲鸯鼻子一酸，如鲠在喉，半晌才憋出一句，“纪姐姐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明知道这安慰不痛不痒，毫无作用，却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纪婕妤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紧紧地闭着眼睛，沉浸在双重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口中喃喃道，“我好恨，真的好恨……郭贵妃，那个毒妇……可怜我家宁儿那样好的一个孩子，他心性高洁，不染尘埃，哪里知晓这后宫的阴毒手段。她的李宥纨绔无礼，从小欺负宁儿，我们母子每每也都忍了。没想到忍了这么多年，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放过我们……”
她的声声质问，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杜仲鸯只觉得遍体生寒，明明是暖春三月，她却冷得牙齿打颤。一颗心在剧烈的颤抖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渐渐收紧，指甲深陷进肉中也不觉得痛。
这金碧辉煌的深宫，却如同幽深阴暗的地狱一般，无声的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寂静的葬送到无数女人的一生。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杜仲鸯涩涩开口道，“将那封遗书交给圣人吧，圣人自会裁断。”
纪婕妤却是摇了摇头，两只大大的眼睛了无生机，只木然道，“那封遗书我看过就烧了。”
“烧了？”
“留着作甚，不如烧给宁儿。她应该向宁儿忏悔……”
“可这封遗书是证据啊。”杜仲鸯讶然，“郭贵妃做了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得到报应吗？”
听到她这话，纪婕妤笑容越发的苦涩，像是在看一个孩童般看向杜仲鸯，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厌世的疲惫，“这封遗书交到圣人手中，且不说圣人是否会惩处郭贵妃，公然与郭国公府作对。若是郭贵妃发起狠来，动手对付何府，对付我纪家……到时候何纪两家也要被拖下水，给他们郭家做垫背。郭家在长安权势滔天，根深蒂固，哪里那么容易扳倒？圣人登基未册立皇后，便是想要钳制郭家的势力。此次力排众议将宁儿推上了太子之位，也是想打压郭家的气势，杜绝外戚专权的现象。单单这两次与郭家对着干，圣人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现下你说要让郭贵妃得到报应，呵，这一封书信算的了什么？蜉蝣撼大树罢了。”
“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让郭贵妃逍遥法外吗？”杜仲鸯只觉得心口被悲愤塞得满满的。
“我只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宁儿，不能再害了我纪家。阿音用一条命来跟我忏悔，我又怎能害了她何家？杜妹妹，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是世家里养大的娘子，从小到大都被规矩教条教导着，我们的身上肩负着家族的责任与荣耀……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活得自在的随心，大概正是因为你从小长在市井坊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所以圣人才对你另眼相看，才对你那般不同……”
纪婕妤哑着声音道，“我真希望‘善恶终有报’这句话是真的，虽然我活着可能看不到郭贵妃得到报应的一天，但死后她郭家能倒台，我也可瞑目了。”
杜仲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其实很想说，她没什么好羡慕的，或许过去她并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法约束着，她可以在璇玑坊自由自在的活着，但打从进了宫后，过去的那个自己早已消失了……
她不再是杜秋娘，而是这深宫里众多女人之一。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杜仲鸯离开温室殿时，整个人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似的。
徐蝉小心的搀扶着她，见她那凝重沉思的模样，也不敢开口去打扰。
走在宽阔平整的宫道上，两旁的红墙高大幽深，长长的延伸着，似乎看不到尽头。
暖阳当头，金色的阳光洒在绽放绿意的枝头上，桃花也露出粉色的花骨朵，鸟儿在枝头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唱着。杜仲鸯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看着这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惆怅，像是积雪在阴暗偏僻的角落里静静的融化。
惠昭太子下葬后的一个月，朝堂上就响起立新太子的声音。
这一次，没了所谓的长子，立皇三子李宥的呼声更高了。
朝廷几乎大半的臣子都上书建议立李宥，但吐突承璀却提出反对的声音，他极力主张立二皇子李恽。
吐突承璀是聪明的，他知道圣人对郭贵妃母子一向不喜欢，且皇三子李宥不论是从体质、心智、才学、品格上，都不尽如意。与早逝的惠昭太子相比，差距实在较大。
二皇子虽然不如惠昭太子那般优秀，但也是纪婕妤一手带大的，人品德行也很出众。更重要的一点，如今满朝文武都一个鼻孔出气，齐齐拥立李宥，与李纯的心意背道而驰，此时的李纯更需要一个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为他发声——吐突承璀是李纯一手提拔上来的，此时力挺一个李纯看重的皇子，远比附和大众选一个李纯所厌恶忌惮的皇子要好得多，他吐突承璀只有完完全全的忠于李纯，顺从李纯，才能保证日后荣华富贵。
朝堂上又掀起一场太子之位的争斗，后宫之中也避免不了趋炎附势。
这一年的十月，百官多次联名上奏，请求册立嫡子李宥为皇太子。李纯虽有千般不愿，却不能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朝廷对峙，只得同意下来。
册立太子的圣旨于十月底颁发，百官高呼圣人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和七年十一月三日子时，温室殿纪婕妤病逝，年三十六。追封为昭容，葬于骊山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