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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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惠昭太子(2)

    第二百零四章:惠昭太子(2)

    这是杜仲鸯第一次到崇文馆。

    内里布置很是古朴清幽,架子上书籍摆放的整整齐齐,长形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盏灯,一盏兽形香炉,仅此而已。

    一袭月白色暗纹袍袄的李纯坐在案几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枚玉扳指。他的身子是侧着的,杜仲鸯看不到他的脸,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一眼认出那个玉扳指。那是李宁封太子后,一直戴着手上的。瞧这模样,想来是封太子的时候,李纯送给他的吧。

    “纯郎……”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生怕他听不到,又怕惊扰了他。

    他回首看了她一眼,娇小的身子被那毛茸茸的雪白大氅给包着,一张白皙的小脸挨了冻,鼻子和脸颊泛着红。

    他看着她,蓦得感觉心底飘浮不定的悲伤好像有了可以依托的地方。

    “过来坐。”他拍了拍身旁空空的位置。

    杜仲鸯坐到了他的身边,她一坐下,就感觉自己好像被忧伤给围住了。她身边的李纯很安静,舒朗又成熟的面容有几分清癯,他一言不发,淡定从容。饶是这样,杜仲鸯却能够到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波涛汹涌的悲伤……

    他一向习惯于将情绪隐匿的很好。

    杜仲鸯想起离开温室殿时,纪婕妤那声不再顾忌的哭声,嘴角沉了沉,看向李纯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悯。

    是的,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是万民臣服的皇帝。可在她看来,作为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他却连悲伤都要悄无声息。

    天子,没有哭泣的权利。

    她缓缓开口道,“听说太子殿下走的时候很安详。”

    李纯的鼻音略重,沉沉的“嗯”了一声。

    杜仲鸯道,“我刚去温室殿看了纪婕妤,她已经苏醒过来了,这些日子我会多去陪陪她。”

    李纯转着玉扳指的手顿了顿,他盯着手指,淡淡道,“当初我将这个送给宁儿时,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杜仲鸯沉吟片刻,缓缓道,“但在那孩子的心中,一直以有你这位父皇而感到骄傲。”

    李纯自嘲的笑了一声,半晌之后,他将杜仲鸯拥入怀中,将脸埋在她温暖的大氅上,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有来世,但愿他莫再入帝王家。”

    杜仲鸯由他抱着,却因着他这句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偌大的书斋内,空荡荡,冰冷冷,光线昏暗中,两人互相依偎着,像是两只过冬的动物抱团取暖。

    元和六年冬,皇太子李宁病逝,年仅十九,谥号惠昭太子,葬于骊山之北原。圣人悲痛欲绝,破例罢朝十三日。

    元和七年二月十八日,惠昭太子下葬后的三日,温室殿的何才人服毒自杀,同一日,纪婕妤吐血晕厥。御医诊断一番后,说是气急攻心,忧思过度,需要好生调养身体。圣人体谅纪婕妤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身体不适,便将皇子李宥交于王贤妃抚养。

    因着皇太子的早逝,这一年的冬天变得分外沉重难捱。

    在得知何才人服毒自杀,纪婕妤吐血昏迷的消息后,杜仲鸯并未立即去探望。她知道这其中定有一些联系,但如今纪婕妤的状态并不适合再次刺激。

    等了大半个月,等到三月暖春,纪婕妤的身子好转一些时,杜仲鸯这才去了温室殿。

    温室殿并没什么变化,冷冷清清的,多了几分死寂的气氛。

    由墨兰引入寝殿内,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以及隐忍的沙哑咳嗽声。屋内光线昏暗,显得更阴郁了些。

    纪婕妤躺靠在床上,已经入春的天气,她的身上却还盖着厚厚的锦被,床榻左右还燃着炭盆。她的脸色惨败,嘴巴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本就娇小的脸庞如今更是瘦的吓人。

    见到杜仲鸯来了,她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来,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向她,柔声道,“杜妹妹,你来了。”

    “纪姐姐,听说最近你的身子有些好转了。”杜仲鸯坐在月牙凳上,一颗心沉重又忧伤,像是在苦涩的汤药中浸泡腌制了许久,湿漉漉的,沉甸甸的。

    “谁又知道还能拖多久呢。”纪婕妤平静的说,眉眼间满是疲惫倦意。

    “纪姐姐,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的很。”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只是难为你还能来看望我,咳咳,我实在是感激的很。原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并无半点真情可言,你的出现倒是让我有些慰藉了。”

    杜仲鸯唏嘘,见纪婕妤这个样子,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何才人的事情。

    似乎看出杜仲鸯的迟疑,纪婕妤将左右的宫人都屏退,寝殿内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纪婕妤将脸庞偏向杜仲鸯,轻声道,“杜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人都说天子无情,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这些年过来,圣人对你的宠爱绝不仅是看重你的容色,他对你是有情的。作为这深宫中的女人,咱们总得有一样可以依傍的。像郭贵妃,她有家世地位可以依傍。像你,可以依傍圣人的恩宠。像我,只能依傍子嗣,可如今……我的依傍没了,我原以为处处小心,定能护我儿万全无虞,却未曾想到……”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心绪有所触动,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克制语气道,“千防万防,却是身边掏心窝子的人最难防,人心易变啊,我实在愚蠢,是我害了我的宁儿。”

    杜仲鸯也猜到几分,“你是说何才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纪婕妤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脸颊泛着一阵不正常的红色。

    杜仲鸯赶紧递了杯水过去,纪婕妤喝了一口,这气才稍微顺了一些。

    “是,是她。”纪婕妤神色似是麻木,眼神迷离又悠远,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还未出阁时,阿音便是我的闺中密友。我先她两年进入广陵王府,在郡王府中我并不得宠爱,我性格又软弱,与旁的人都不亲近。所以阿音入府之后,我很开心,想着总算有个人可以陪在身边,互相也可以作个伴。阿音性格胆怯,也不讨圣人喜欢。但好歹我和她互相帮衬着度日,倒也自在悠闲。阿音一向也将宁儿视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宁儿也是百般疼爱的……我本以为下半辈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跟阿音一起在这深宫中老去……可谁曾想,她却……”

    “阿音服毒前,给我留了一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