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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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元和元年

    第一百六十七章:元和元年

    新年伊始,当今皇帝改年号为元和,这一年便为元和元年。

    用过正月里的五辛盘后,杜仲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梅花,耳畔又不禁响起昨夜里李纯那似梦呓般的话语——“我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待它如珠如宝,因为它是我和你的孩子……”

    他真的那样期待她能有孕吗?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与李纯相遇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她甚至有些怀疑很多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比如她十二岁那年贸贸然下山,与他的偶遇。比如十五岁那年,她与他再次相见。

    他是她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这后半生所依靠的男人。

    如今眨眼又过去一年,她已经是十七岁了。这个年纪放在民间,应当是有了孩子的。像是她的娘亲清月,便是在这般的年纪有了她。

    “主子,你已经在窗前站了许久了,仔细别着了凉。”徐蝉上前一步提醒道。

    “嗯。”杜仲鸯低低应了一声,伸手将窗子给关上了。她抬眸看向徐蝉,冷不丁的问了句,“阿蝉,你说若是我怀上了身孕,圣人会是什么反应?”

    徐蝉几乎是脱口答道,“圣人自然会很高兴。”她说着,眼睛瞄了一眼杜仲鸯的肚子,脸上一喜,“主子,你莫不是有了?”

    杜仲鸯见她这惊喜的表情,讪讪的笑了笑,“没,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徐蝉略显得失望,“奴婢还以为主子你有了呢……不过没事,只要好好调养身子,迟早都会有的!”

    杜仲鸯轻笑一下,“阿蝉,你去准备下檐子,我想去掖庭宫一趟。”

    “主子要找绿屏来?奴婢去掖庭宫跑一趟就行了,无需主子你亲自跑一趟。”

    “我也想出去逛逛,看看新年里宫中有何新鲜的。”

    “噢噢,那主子你稍等,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徐蝉说着,就掀开幔帐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檐子慢慢悠悠的到了掖庭宫。

    杜仲鸯穿着厚厚的狐皮袄子,外面还裹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雪白毛绒给围住一般,只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来。

    这掖庭宫里许久没有贵人驾临,眼见着这圣人的最宠爱的杜美人驾到,众位奴婢皆纷纷凑过来偷看,投来或艳羡或崇慕的眼神来。

    杜仲鸯本想找吐突承璀问个好,可今日正好是吐突承璀在御前当值,并不在掖庭宫内。她便直接要去药局寻绿屏,走在掖庭宫内的回廊里,却遇到一张熟人面孔。

    一袭深青色袄子的明霞正抱着一盆脏衣服从对面房间里走出来,见到杜仲鸯和霜叶时,明霞拿着木盆的手猛地一抖,那木盆差点就要掉地上。

    杜仲鸯也很是惊讶,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明霞。她缓了缓神,走到呆如木鸡的明霞面前。

    明霞见杜仲鸯的容貌渐渐在眼前清晰明了,这才确定一切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她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负责引路的掖庭女官呵斥了一声,“你这蠢奴才,见到杜美人都不知道行礼问安的吗?”

    明霞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简单行一个拜手礼,而是“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了杜仲鸯的面前,深深地拜在地上,声音因着激动有些哽咽,“奴婢明霞拜见杜美人,杜美人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听到她这新年祝词,杜仲鸯的身子猛地一晃,这祝词与去年她的祝福一模一样,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快,快起来。”杜仲鸯弯下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霜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的唤了一声,“明霞姐姐。”

    杜仲鸯让掖庭女官寻了一处安静的屋子,带着霜叶与明霞在屋内叙旧。

    明霞此时也缓过神来,鼻酸眼红的说道,“自打王爷出事以后,王府内的一干奴婢皆安排进了掖庭宫里,奴婢也不例外,算起来也来这里两个多月了。”

    杜仲鸯面带哀伤的问道,“舒王,舒王他走的时候可安详?他走的时候可留下什么话来?”

    明霞抽了抽鼻子,伤心的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日辰时刚过,就来了一大堆的禁军将王府牢牢围住,后来又来了两位武将,将府中搜了个遍。王爷他还是那往常一般,也不说话,就由着他们搜,他自个回到书房里看书。可到夜里,大概是戌时三刻左右,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內侍端着一壶酒走进了书房……然后,然后……”

    她再说不下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霜叶也被明霞的情绪给感染,泪珠子也无声的从脸颊滑落。她们都是受过舒王恩惠的,一想到那样和善的人落到这般的下场,自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明霞幼时家里遭水灾,爷娘都死在了洪水里,她命大活了下来,恶毒的婶娘却要将她卖进窑子里。要不是她逃出来撞见了舒王,怕此时早就死在了鸨母的手中,哪里还能在王府里过上那样一段吃穿不愁的快活日子。明霞打心眼里感激舒王,于她而言,舒王便是她的再生父母。如今舒王惨死,她心中的悲痛从未消退过。

    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控制住悲伤地情绪,道,“王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就趴在案几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对了,他还留下了两行诗句,‘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我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解其意。我也问过掖庭宫内的一些人,但都是没读过书不识字的,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这是出自东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杜仲鸯在口中轻轻地念了一遍,唇边勾起一抹释怀的笑意来,恍若自言自语道,“你家王爷的意思是,他总算得以解脱了……”

    明霞怔怔的将她这话寻思了两遍,等到回过味来,眼泪又掉下来了,伤感道,“为什么,为什么像王爷这样好的人,偏偏过的这么苦。圣人不是一向待我家王爷很尊敬的吗,怎的就因为那谣言而冤枉了王爷……不是说好人有好报的吗,为什么我家王爷却落得这幅下场?”

    面对明霞的问题,杜仲鸯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沉默的低头,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