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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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樊家有女图有意,赵家儿郎心有属

    金瑞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竟会独守空房。

    看到殷红的蜡油不停地流到烛台,她甚至开始起怀疑那本就是自己的眼泪。难道今夜他又要像上次那样悄悄溜掉?哎呀申文孝,果真那样你可是造了大孽了,一个男人丢了信义,还有啥脸面在这个世界立足。

    或许他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此时的他正在陪着哪位远客喝酒呢,哎呀,是谁这么不灵精,非要让新郎在新婚之夜丢下自己的新娘去陪他?

    千丝万缕地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很快新娘就又恢复了心中的平静,因为她还愿意相信,申文孝会践行自己诺言的,那一日,她看到过他的眼神,也就是在那一刻,她读懂了爱人的情深。

    无奈时间一更一更过去,北斗挂上西天,金瑞香的耐心开始一点点消退,她扯下头上的红布掼到地上,恨不得立马走出这牢笼似得申家大院,宁愿徒步也要走回青州,她的眼泪开始挂上腮头,原来,恨也是会催生泪水的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急急地走过来,听脚步声,像是自己的夫君。金瑞香又爱又恨,连忙捡起地上的红布重新盖到自己头上。

    申文孝推门进来,看到自己的新娘仍然端坐在床头,大感意外:“噫,你怎么还没睡?”

    金瑞香赌气没言语,申文孝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新婚之日,恍然大悟,颇为自责的走上前,双手揭开新娘的盖头。烛光下,一身红装的金瑞香分外妖娆,尽管脸上还带着几分哀怨和委屈。

    柳叶弯眉下,双眼外角微微上提,那是典型的丹凤眼,高鼻梁,略显单薄的双唇,被唇红沾染成诱人的玫瑰色,申文孝看在眼里,禁不住心猿意马。轻轻环抱住自己的新娘。

    金瑞香一时羞红了脸,柔声说道:“外面传着申家公子个个异端,原来你也知道亲近女人啊。”

    申文孝难为情的松开手,回道:“哪里的话,大哥也不是有了如意嘛”。金瑞香听了丈夫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外人的传言不差,你果然是个-----呆瓜。”

    看来新娘子并没有因为受了冷落而记恨自己,有道是佳人一笑百媚生,看到喜悦在妻子脸上开了花,微微露出那口细密的银牙。顿时把申文孝看呆了。

    金瑞香摸摸自己的脸,很不自然地问:“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灰吗”?

    申文孝看看自己的四围,红的被,红的帷,红的蜡,红红的新娘,一切仿佛突然进入梦中,却又是那么真实。金瑞香望着呆呆的新郎,丝毫没有动自己的意思,疑心是刚才的话刺激了申文孝,突然伸手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凤冠,一头青丝飘然垂下,遮盖了半张脸,在申文孝诧异的眼神里新娘慢慢揭下肩上的霞帔,露出洁白的玉颈,一水的红袄,黑扣絆,斜斜的拢住宽襟大袖。

    金瑞香右手迟疑的伸到胸前,慢慢的解开扣絆,一抹文胸突然展现在申文孝眼前。

    申文孝突然觉得自己口渴的厉害。意欲起身找水,早被新娘纤手抓住他的衣摆:“广嗣,这时候了你还要躲吗?”

    这一声广嗣将申文孝叫的心乱如麻,哎,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恐怕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他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心里默默念道:“妹子,跟了我,你会很辛苦,请原谅我此时还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黑夜里,金瑞香于帷幄下轻轻探出头,将自己的绣鞋齐齐的摆在丈夫鞋子右侧,(据传,新婚之夜,谁的鞋子压到对方鞋子上面,以后谁就会从气势上压倒对方,不受气。)心里默默念道:“好哥哥,妹子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只为从此能与你相伴偕老。”

    第二天早起,两夫妇拜完了阖族的长者,金瑞香终于在廊前第一次见到了昨夜抢走自己丈夫的老牟,他是来向申文孝告别的,依旧穿着那身叫花子衣装,脸面却明显精神了。

    就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叫花子,以后的几年里连续做出了几件大事,于几十年后的《潍坊地方志》上书写了异常浓重的一笔。

    说一个笑话,说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状元里的红卫兵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揪斗地、富、反、右、坏活动,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土匪尚贻年,一个姑娘搞完运动回家,当娘的问她今天批斗了谁,姑娘顺嘴说了尚贻年,妈妈赶紧打断了女儿的话,责备道:“那是三舅老爷,娘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叫他尚贻年(上一年),你年纪轻轻也敢叫他尚贻年(上一年)”?

    一句话捅了大篓子,姑娘当即就在炕前给自己的娘亲开了一场批斗会,罪名就是‘甘当大土匪头子尚贻年的孝子贤孙’,也多亏了是自己的亲娘,否则老太太还不知受多少作弄呢。

    这个尚贻年就是赵元青的三舅,自从上次从二龙山抢回了赵王氏母子,回到家里便严令外甥辞退了奶娘槐花,可怜这对野鸳鸯,好端端被棒打两散,从此只能在梦里回味彼此的温柔,槐花回到家后一直无精打采,再次面对‘久违’的窝头时便难以下咽了,吃不到半饱就吐地七荤八素,此时的王育又挺直了腰杆,大巴掌伺候了槐花几顿后,发现老婆怀孕了。

    赵元青又恢复了以前的死气沉沉,好在有了儿子,让他寂寞的心多少有了一些藉慰。

    尚贻年依旧住在小学校里,早上习惯性的巡视时,发现女先生的宿舍里少了一位备课的身影。

    伤心的樊先生一大早就回城了,他知道今天是赵汗青的归期。

    坐在自己熟悉的闺床上,望着娘亲亲手为自己洗净的果子,姑娘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心里轻松多少,都说家是漂泊的心灵最后的田园,那要看你情归何处,对于痴情的男女来说,爱才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才离开半日,樊春雨的思念又泛滥开来,在那里虽然无望走近他的内心,毕竟还可以离心上人更近些。或许他已经回到家里了吧,看不到自己,他是不是会有些许的失望?樊春雨被自己一时的幼稚逗笑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苦涩,何其薄幸的一个男人啊,我的深情,你不会不知道,却故意装出那幅木讷的样子,简直就是可恨、可恶、十恶不赦!樊春雨突然想起一句戏文。

    推出去斩了吧。

    “对,将薄情郎赵汗青斩了,斩了。”樊春雨心里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报复了冤家后得意的笑容。

    樊夫人望着女儿无端的苦闷和霎时展露的笑容,知道她又开始想心事了,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女儿啊,咋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以前陈家公子在时,可没这样过。”

    樊春雨撇撇嘴:“快别提那个胆小鬼,老爹一顿臭骂就打退堂鼓了,差点给我晾了单,以后我是决计不再见他的了。”

    樊夫人皱皱眉说:“尽瞎说,陈家公子大面上还是好的,人家对你真上心了,你下去的这些日子,他时不时的上门来看望我们,听说现在又有了党票,县政府上着班呢。明显一位有志青年哩。”樊春雨轻蔑的笑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他那副钻营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

    樊夫人无奈的笑笑:“就你歪理多,上了几年学把你的心学野了,这次下乡吃了不少苦头吧?”

    樊春雨拉起娘亲的手说:“别把你姑娘看扁了,娘,我告诉你一件新鲜事,状元里有个赵氏家族,像是还生活在上古时代似得,他家的少夫人难产,为了名节硬是死在自家的产床上也不去医院,理由竟然是因为医院里的医生是男人。”

    樊夫人正色道:“那有啥稀奇,大家原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也就是这几年国民政府讲究个什么男女平等,咱们女人才敢迈出了家门,照原来的章程,还不打断你的腿?”

    樊春雨下意识的伸了伸舌头,樊夫人又说:“你说的那个赵家,不是也出了位洋先生吗,能让孩子学西学,也不该是位冥顽不化的主啊。”

    姑娘深深叹了口气说:“哎!老夫人看似开明,可就是在儿媳的事情上犯了糊涂,现在也是悔的要命,他的二儿子失了爱妻,丢了半条命似得天天梦游,整个家族全乱了。”

    樊夫人关切的问:“他家的三儿子呢,学了这些年洋学问,主不了家事?怕难不成是个不识事物的傻子吧?”

    樊春雨急了,对自己的娘亲也恼上了脸:“才不是傻子呢,聪明,稳重,又重感情,打着灯笼没处找。”

    樊夫人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女儿:“闺女,上心了?娘终于知道你去乡下为啥了,但娘还知道,赵家三公子去年是拒绝了咱家提亲的,有些事强求不得。”

    樊春雨双眼飘过一丝荫翳,不觉呆在了哪里,俄而突然跳下闺床,光着脚丫急急说道:“娘,我得要回学校去了,金华一个人晚上住在学校了会害怕的。”

    樊夫人着急的寻了双鞋子递给女儿:“看你火烧火燎的样子,晌午都过了,就在家住一夜,明天再回去不成吗?”

    “不成,再不走来不及了,不能让金华自己过夜,听说乡下夜里有狼的。”樊夫人无奈的笑笑:“拿吓唬孩子的话来糊弄娘,我也得信啊。”

    小哥套了马车,亲自送妹子回到状元里,他可不放心妹子独自雇陌生人的马车出门,好不容易捱走到村头,樊春雨又担心哥哥回程走夜路,急急地下车让他赶快回城,一个人慢慢悠悠走进小学校门,心里正编排着见到同事时合适的说辞,一抬眼,见赵汗青笑容满面站在自己的跟前,仔细看时那笑容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姑娘心里霎事开满了花朵,脱口说道:“汗青,你回来了?”

    赵汗青从樊春雨眼里读到了亲昵,突然警觉起来,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姑娘的一往情深,渐渐地笑容就僵在脸上,心里默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姑娘,我心已有爱,再执着可就苦了你了,有些话说出来会伤了你,不说出来又怕误了你,让人好不为难,但愿你自己能够早日回头啊。”

    姑娘只顾了高兴,哪里还看得到赵汗青脸上的阴晴圆缺,远远见金华从小厨房里走出来,一脸的烟熏火燎,赶忙欢快的跑过去,“金华,金华,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我来帮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