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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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申文孝回家,金瑞香逼婚

    赵家少夫人掌门没几日,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年的蚕茧生意有些蹊跷,往年春茧上市,周围的散户一般不会开市,只有等赵家开了市,他们才只会平价跟进,可今年的情况却出乎预料,散户们不但早早开了市,并且一开市,茧价就比去年高出一大截,昙华当然知道做生意随行就市的道理,但一开称就顶到了去年的最高,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去年一担茧子光洋八块,今年开秤就顶到了十二块。庄稼人卖东西看涨不看跌,眼见茧子的价格直线蹿升,先前出售的那些卖家肠子都要悔青了,而那些未来得及卖的茧农,就不免沾沾自喜起来,再不肯出手,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上街询问茧价,然后在心里仔细的盘算拖到今天比之去年到底又多赚了几块大洋。

    昙华夫人坐在柜台后面,看到门前大半天才集聚了几个闲人,就连刚刚来到的稀稀拉拉几个卖家,也大都是家里等钱用,抠抠索索,拿出极少的部分换点小钱救救急。

    更多的卖家在集体观望,更像是在憋宝。

    早上放出去探价的伙计回来呼哧带喘的报告说,四乡八寨的货栈大都咬住了十五块大洋一担不松口,唯有小庄子的谢家茧价涨到了十六块。

    “十六块?”陈占元再次皱起了眉头,更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按说这十五块大洋一担茧子也算是往年的撑顶价了,谢家货栈抬到十六块,还有啥利钱,莫非是疯了么?”

    伙计又说:“听说谢家今年是赁货栈给了外乡客,一位极年轻的老板,我远远的望见,那人面相周正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操着一口东北话。”

    “东北话?”昙华夫人心中疑虑,这些年也没见过有多少外地人插手过本地的蚕茧生意,四围的那些散户,收了茧子,大多还是流进了冯家,这个东北客如此挤兑众商家,意欲何为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走过来一位肩背褡裢的伙计,将走骡缰绳递给演武厅的更夫,进门一稽首,口中直称姑奶奶,昙华夫人便知道是娘家丝厂的伙计到了,忙令下人看座。

    陈占元亲自端来大碗的热茶,见来者饱饮一气,黑黑的脸膛顿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伙计随手抹了一把,自报家门说:“姑奶奶,俺是咱老家丝厂的伙计马蛋,老爷今日吩咐俺来送信,一路上俺也问了几家收茧子的货栈,,今年的茧价怎么看都透着股子邪性呢,单看这价格就高的离谱,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昙华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这些买家,往年收了茧子大多卖到了咱们冯家,你们老爷就没派人探探他们的口风?”

    伙计回道:“怪就怪在这里,原来的好些主顾,都说今年的茧子被别家预定了,买家上门来拉的,价钱还给的足。”

    昙华心头一震,心想这些年不少人都眼巴巴看着冯家生丝生意做的风起云涌,不知多少人在心里暗自眼热呢,看来这是有人给冯家使绊子,抢生意来了。

    昙华见厅里除了自己的助手陈占元外四下无人,低声问伙计:“老爷没有捎信给我们说今年茧子的顶价吗?”

    小伙计看看陈占元,欲言又止,少夫人说:“说吧,都是自己人。”

    “十八块,再高,丝厂里也没有利润了。”

    昙华看看桌上的自鸣钟,十一点的光景,欲留马蛋吃午饭,小伙计连连摆手道:“姑奶奶别费心了,俺还得去下家,褡裢里有干粮哩,走到哪里饿了讨口水,对付一顿就行了。”

    说着话拿出一封家信,恭恭敬敬呈给昙华说:“姑奶奶,这是老夫人的亲笔信,嘱咐我一定亲手交给您,老夫人对您可是想念的紧呢。”

    昙华心存疑惑,娘亲的亲笔信?她老人家几时学会写字了?然而又确信是伙计的言之凿凿,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信手搁置一旁,说:“回家转告老夫人,信我会仔细看,你既然还有事,我也不强留,给你两个大洋,路上买些热汤水,不可贪图凉快,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伙计千恩万谢,出了大门,骑上走骡,远远向西去了。

    金瑞香跟在父亲身后,心中惴揣不安,准婆婆一再谦让,她还是无心落座,就这样等到申文孝匆匆走进客厅。

    姑娘眼一热,昨日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自上次分别后,一晃又是三年,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

    一个女子,一生中能有几个繁花似锦的三年,当多少美好的憧憬逐渐等待成怨恨,当心上人清晰的面庞逐渐在姑娘心中模糊,乃至陌生,为何却在今日与那人短短的一眼对视后,所有的哀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

    相思是女子最难治愈的疾病,而你恰恰就是那付最对症的良药,站在未婚夫面前,金瑞香突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原本,父女二人这次上门,是来兴师问罪的。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青州城的金家,偌大的一个门户,虽然称不上富甲一方,却也算家底殷实,金春霖二子二女,儿子先后成家,两个女儿待字闺阁,大女儿金瑞香指腹择配申家,小女儿金瑞雪业已择配城南马家,前几年女儿们小,不舍得撒手,当申家来要人时,金家千方百计的推脱,留着留着金瑞香就过了二十开外,申家却开始拖拉(申文孝逃婚),这一晃金瑞香二十有五,金家慌了神,

    去年夏天,女儿的婚事总算有了点眉目,两亲家几次会面,议定了婚期,临了,申文孝又不辞而别,这件事一经传播,金家阖族知晓,闲话开始多起来。其实金春霖也还算是个有涵养的商人,堪堪又等了大半年,终于顶不住族人的风言风语,内忧外患中渐渐失去了耐性。

    今日上门问罪,也是赶到了点上,恰巧申文孝回家。这让一心要闹婚的金春霖立马改变了风向。

    金春霖坐在客厅,面色阴沉:“亲家,咱闺女是粗苯了点,就真该老死家中,难道除了你们申家,天下就再没有好男子了吗?”

    申德增陪着笑脸,一个劲的赔不是,无奈的承受着金春霖越来越难听的数落。

    “去年黄了婚事,亲家你负荆请罪,指天画地盟誓,半年为期,定会找儿子回家迎娶瑞香,半年过去了,孩子业已回家,你的诚意呢?实在不行咱就把这婚事退了吧,新时代了,退婚也不丢人,省的孩子们强捆在一起难受。”

    申德增听到亲家说了这狠话,心里不免焦急起来,因为他始终觉得儿子对金家小姐还是有情有义的,当听到亲家提出退婚的要求,又见到儿子走进了客厅,才不得不将他推到了前台。

    申文孝的到来暂时止住了父辈们的纠缠,申德增强压怒火,命令儿子上前给岳父请安。面对女婿金春霖看都没看一眼,只冲申德增气急败坏的嚷道:“亲家,守着俩孩子,你发句话,这门亲事,申家认还是不认,一句话,成与不成俺们认了。”

    申德增盛怒:“文孝,当着大家的面,你给爹个准信,你若真想忤逆长者,我也再没你这个儿子,绝了后了。”

    申文孝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盛怒过,声音浊重低沉,一张脸涨成了紫红,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是在亲家的冷嘲热讽下,仍没有忘记竭力地维护者儿子的自尊,这就是父亲,尽管从没有当面向子女表达自己的无尽的爱意,却早已变成一座取之不尽的富矿。随时等待们永无休止的攫取。

    申文孝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羞愧。此时如果再拒绝婚事,自己将是众人眼里不折不扣的逆子,这对两位父亲无疑是致命的伤害。对于自己的未婚妻,这伤害更是灾难性的后果。

    可是应了婚事,娶瑞香进门,谁能保证,这将不是对她更大的伤害?。

    此时此刻要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将是多么的艰难,如果今天的欢喜,必定是明日巨大的灾难,面对自己最亲爱的恋人,申文孝,你是否还要执意地让她去为你赴汤蹈火?

    “再见吧,我的爱人。但愿你日后会原谅我。”申文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真要说出自己这一生最艰难的决定,却听到金瑞香掷地有声的话语:“大爷,您不必再逼问他了,这婚事毕竟是我们俩人的事,容我单独问他几句,再决定不迟。”

    没有人来得及表态,大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金瑞香扯了申文孝的手,从从容容的走进了书房。

    谁也没有先开口,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申文孝躲开了姑娘幽怨的眼神,却躲不开立在自己面前妙曼的身躯。

    城里人此时早已开始穿上了改良的旗袍,夏装薄薄的面料,恰好包裹起金瑞香修长妙曼的躯体,齐肩的长发,早已摒弃了蠢笨的发髻,这是一个完全成熟了的完美女孩,小口大眼的俏丽面庞,配上一个笔挺的鼻子,更有那对甜涡,充满了让人沉醉的魅惑。饶是定力十足的申文孝,此时也禁不住迷茫起来,但理智告诉他,越是此时自己越需要冷静。

    金瑞香却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调整,突然问道:“哥,妹子面目丑恶,入不了眼吗?”

    申文孝摇摇头:“妹子貌美如花。”

    “妹子名声不佳,辱了申家门庭?”

    “妹子冰清玉洁”

    “妹子心污,不值得哥哥珍惜?”

    “不,妹子在哥心里胜过自己的生命。”

    金瑞香眼含热泪,心中的委屈让她瞬间哭成雨打的芭蕉:“可。。。。哥哥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拒婚,就连刚才。。。。。。。如不是小妹止住你的话,现在家里还不打成蜂窝了?”

    申文孝内心的羞愧有增无减,理智和爱恋掺杂在一起,更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他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反问道:“妹子,如果有一天哥为了心中的正义,毅然放弃自己的生命。妹妹怎么办?”

    金瑞香一脸悲怆:“妹子在,绝不让哥走在前头。”

    姑娘的深情絶决,毫不犹豫的回答,让申文孝无地自容,同时更加加剧了他内心地忧虑:“妹子执意选择哥,就是选择了孤单,选择了担惊受怕,因为哥注定不能长相厮守在妹子身边,这些你仔细想过了吗?。”

    “生为子妇,死为子鬼,伴子一日,守子一生。”

    一席话掷地有声,令申文孝刮目相看,不禁从心里再次思量起自己的未婚妻,她尽管也曾受过西式的教育,但内心里仍然没有摒弃中国女子几千年来固守的美德。面对这样一位深情大义,敢爱敢恨的奇女子,申文孝理智的大坝终于失守,俄而即溃不成军了。

    接到娘家人送来的喜帖,赵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或许这是她近些日子所听到的唯一的一件舒心事了。赵夫人也暂时忘记了心中的忧伤。一心一意地谋划,如何前去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