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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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春蚕至死丝方尽,劫后余生起惊雷

    人生就是一次没有驻足的旅行,而每个人就是时空恒河里的一滴水,不管你对自己的现状愿不愿意;也不管你的心情或好或坏;是否体魄强健抑或身心俱疲;生在了当下,你只能顺势而行,如江河奔海,没有回头之路。

    春蚕也即将走完自己短暂的旅程,在这刚刚开始炎热的夏初,乱纷纷爬上草龙,摇头晃脑为自己编造出一个看似安全的避难所,化虫为蛹,等待着破茧为蛾振翅高飞的那一天。完全不理会外面围绕着自己开始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赵家刚刚从少夫人的丧事里走出来,大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这场蚕茧争夺战便不期而至。为了这场贸易战,赵家早早地备足现金,就连府西的演武厅也变成了临时仓库。然而万事俱备只待开称之时,却突遭大劫,也彻底地击垮了赵至青。

    冶源冯家是赵家蚕茧生意最大的或做合作伙伴,自赵家出事后,冯掌柜业已数次过府来议价,当看到赵至青依然那幅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里也是直打鼓,如果换了别家,这合伙的生意早就另起炉灶重开张了,但念及两家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底实亲戚。这当口,无论如何是撕不开脸面的。

    因为冯家大老板正是昙华夫人的亲爹。

    临朐县城西北,有一座山叫海浮山,海拔不高,却因为山脚有有一湾碧水而闻名,曰‘老龙湾’据说此地是春秋时期名剑师欧冶子铸剑之所,正是他铸剑池中一次次淬火提高了泉水的温度,致使这里成了闻名百里的温泉。传说归传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的确是齐鲁大地难得一见的温泉,并且水质特别纯净,富含多种矿物质。用这种泉水缫出的蚕丝格外洁白,冯家靠先祖传下的这片青山绿水,做足了缫丝的生意,而弥河两岸,正是他们的原材料-----蚕茧的盛产地。依着弥河河水的浸润,这里的桑叶大如华盖,喂养出了最上等的桑蚕,故每年夏初,赵冯两家联手蚕茧生意,其中的利润,自然蔚为可观。

    但生意场上瞬间万变,买卖场上必须有一个主事,眼见几个散户开始零零星星地开了称,自家却没有任何动静,少夫人昙华心急如焚,每年的蚕茧生意赵家从中牟取多少利润,她自然明白,更何况大头还在自己娘家,然而赵至青开不了口,柜上谁能自作主张开价收购呢?

    少夫人无法再淡定下去了,一大早就来到了二弟家中。

    赵至青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身边的一切似乎变成了虚无。偶尔从他嘴里吐出的几句话也是词不达意。少夫人叹了口气,安慰了几句姐夫跟前伺候的六儿,无奈地走出门来,愁容满面,转身走向婆婆的后堂。

    见了婆母,少夫人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开门见山地说:“娘啊,外面的散户可都开称了,可二弟那副模样,一时半霎还缓不过来,这时间它不等人啊。”

    赵夫人斜靠在软塌,正闭幕静思,听到儿媳的话,慢慢睁开眼说道:“不光媳妇你心急,娘也觉得这事棘手,大雁南飞还得有个头雁呢,老二虽愚笨,可除了他咱家还有哪个男人可用?娘的三个儿子中,老大最聪明,却也是最彻底决绝之人,老三虽博学,又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眼下你二弟都这样了,让咱娘们还能指望谁去?”

    昙华夫人心有所动,却也不敢明言只是叹着气说:“这么好的生意难道就这么黄了?实在是可惜呀。娘----您为啥不出山呢?”

    赵夫人苦笑着说:“凭娘的这副身子骨,那不是挣钱,是挣命!,但这生意也不是不能做,家里不是明摆着还有个现成的‘头雁’吗?”

    不知婆母指的‘头雁’是谁,明显的昙华夫人感到了失望:“不知娘说的那人是谁呀?”

    赵夫人意味深长看一眼媳妇:“你呀,除了你咱家还有谁懂得生意场上的事呢?”

    昙华内心一阵激荡,当着婆母的面却不敢有太多的显露,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波动说:“娘啊,儿媳虽生在冯家,父兄的经营儿媳幼时也曾过目,但我毕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怎能为了生意出头露面呢?”

    赵夫人面露戚色:“哎,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咱们女子生来就该被圈足在这深宅大院里吗,民国了,这些陋习早就该作古了,娘若早想得开,立生的娘或许就不会死。。。。。。”

    怕婆母再次触发她自己心中的痛,昙华忙劝解道:“有道是‘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娘您可不能再乱想啊,家里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赵夫人点点头:“昙华,时间不等人,娘已派人关照过孙占元,明早演武厅里议事,这些日子,外面生意就由你做主,屋里的那点小事,先放放吧。”

    昙华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唯唯诺诺,待慢慢退出后堂,回到西园里,立马脚步轻盈起来,这个生意人家长大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从来都把经商挣钱当做天经地义,婚后却是压抑了整整二十年,被一道小小的门槛绊住了手脚,现在终于有机会一试身手,这差事,一定要做的圆圆满满。

    赵和青得知妻子的决定,一时不置可否,夫人问急了才不痛不痒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心里想了就要上心去做,闲人不当差,当差无闲人,及时回头吧。”

    前天,几个发小聚会,酒至半酣,小兄弟突然大发感慨,说哥咱几个当年几个月都难得见一面,甚至有时连通个电话问候一下都是件奢侈的事,可那时的兄弟情分咋就那么铁呢?;那时的爱情,因为工作的关系,夫妻二人常常是离多聚少,两地分居,但那种思念,是苦涩中包含着浓酽地化不开的甜蜜,如今,虽然躺上了豪华的席梦思软垫,再看身边的爱人怎么就味同嚼蜡了呢?

    我苦笑,或许这就是大家说烂了的那句‘距离产生美’吧,好兄弟是用来思念的,而不是用来利用的;那时的爱情,总因为久别的重逢而显得弥足珍贵,更因为离别的临近而争分夺秒,分离的日子里,脑子里想的,心里满满荡漾着的总是对方的好,那份爱情在相爱的人眼里是旧日时光的的陈酿,怎么能不滴滴醇香呢?

    如今的我们,爱情完全生长在一个固定而又僵硬的圈子里,即便偶尔的分开,相逢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因为交通太发达了,还有那无所不在的网络,即便你们远隔天涯,也能从中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倩影,当距离不再是问题时,美却没有了。

    一点感慨,书归正传。

    赵家这边生死两茫茫正在上演,几十里外的申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喜相逢。

    申文孝回来了。

    一袭灰布长衫,平底布鞋,手里提着的,依旧是那口藤箱,申文孝蓦然闯进大厅,着实将家人惊吓到了。梅子眼尖最先跳起来一连串的问话让申文孝无从回答:“哥,这半年你去哪儿了?回家怎么不提前来个信?瞧这身打扮,遭土匪了?”

    申文孝拍拍妹子的肩,掠过桌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祖母那双惊诧而又迷蒙的眼睛,旋即有两滴浊泪,顺着老人脸上的褶皱缓缓淌下来。

    “文孝啊,你回来了,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吧。”

    仅仅大半年的工夫,祖母竟然苍老如斯,就连神智也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起来,申文孝甩掉藤箱,走上前,委身跪了下去,声音哽咽:“是我,奶奶,您的文孝回家了。”

    老人从圈椅上探下手轻轻拂过孙儿的面颊:“是文孝,我的孙儿总算回来了。”

    申德增一时也是恍若梦中,他万万没有想到半年来自己魂牵梦萦的儿子,会以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回到家中,正如半年前悄无声息的走,他这一走,自己撇的清清爽爽,却留下了全家人多少地的心惊肉跳。

    申德增勃然大怒:“混账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站起身,意欲扑上前拉扯儿子,早被申王氏死死抱住一条手臂。

    “他爹,孩子好歹回到家了,有话慢慢说嘛。”申德增瞟一眼老妻,看到了一双哀怨的眼神,心自软了大半:“他娘,你不用拉我,老了,打不动他了。”

    申文孝垂首,心怀歉疚的说:“爹,娘,是儿子不孝,让全家担忧了,但儿子的确是做大事去了。”

    申王氏爱恨交加“还有什么大事比娶亲生子更重要呢?可怜我们跟亲家都定好日子了,你倒好,一走了之,让你爹坐了大蜡,你知道你那丈人是怎么堵着门,扒数你爹的吗?”

    还是奶奶心疼孙子,及时止住德增夫妻的问责,说道:“行了,你们就别再数落孩子了,他还没吃饭呢吧,杀人还得吃顿断头酒呢,总得先让他填饱肚子吧”。

    梅子慌忙跑到厨下,催丁二嫂子热了几盘饭菜端上来,丁二嫂子进门见了少爷,自然是亲亲热热问长问短,申文孝止住丁二家的快言快语含笑说:“嫂子先别声张,这趟买卖折了本,兄弟没脸见人了,对外先别声张我回来的事。”

    丁二家的依旧笑容满面:“二少爷,赔点本算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只要咱人平安就好。”

    “是是”申文孝随和了几句便埋头吃起饭来。

    一连三天,申文孝除了吃睡,其余的时间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房里,处理着自己的事情,直到第四天早饭后,才忙活完,遂过府来探望大伯。

    落座,自然少不了些家长里短殷勤问候,泉儿送来茶水,坐到一边,全家尽量回避着与文定相关的话题,话语就渐渐转到赵家。

    申文孝得知二表嫂的离世,免不了一阵嗟叹,这也重新勾起了老人心中的伤痛,但做爹的不愿在女儿面前流露出太多的伤感,遂借口休息,回到自己的卧室伤心去了。泉儿陪二哥坐在客厅,聊了些梅子定亲的事情,申文孝突然问:“你呢泉儿,汗青表弟他还好吗,你们的亲事定了没有?”

    泉儿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匆匆掩饰道:“那里的事,咱家的近况,怎么离得了我?”

    申文孝笑笑说:“听说昌乐北岩常各庄子有座孝女祠,妹子也要效仿那焦女吗?那可就苦了汗青表弟了”。

    一句话没有逗乐泉儿倒是招惹出更多的惆怅:“哥哥没了,瞧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妹子如今也是强撑着,表弟那边,年龄到了,姑姑怎么不会着急安排他的婚事,待有了新人。过几日他也就很快把我忘了。”

    “其实”------申文孝似乎是思虑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或许------大哥还活着!”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泉儿晃了两晃,失声问道:“大哥还活着?你见过他了吗?他现在人在哪?”

    一连串的问号,声调愈来愈尖厉,申文孝忍不住要跳起来:“妹子别起高声,你想要大伯的命吗?”

    泉儿经二哥提醒,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但二哥带来的消息太振奋人心了,泉儿几乎是扑身过来,紧紧握住二哥的手:“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文孝第一次见到泉儿一反往日雅静的性情,双目放光,更像是一头饥饿已久的的小豹子。申文孝抽手说道:“妹子,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啊,大哥毕竟是共产党,死活都是申家的祸患,外人是知道不得的,我也是去胶东的火车上偶尔遇到的,人虽然黑了点,脸上多了条伤疤,但我有九成把握就是他,而且他显然也看见了我,不说话,只轻轻摇着头。打了个照面,就一闪而过了。”

    泉儿听完二哥的描述,身子早已抖成暴雨中枝头的树叶。

    这时梅子急急地跑进门:“哥,快回家,嫂子一家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