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字体: 16 + -

89有情人相见无语,巧妹子运筹帷幄

    申文孝上次回家,并没有如父母所愿完成自己的婚礼,深居简出半月后,再次悄然出走,对于儿子的行踪,申德增一直三缄其口,只是在母亲问急了才敷衍几句,说儿子为了一笔大买卖出趟远门。

    为此,老太太一直闷闷不乐,好在女儿这次省亲,多多少少冲淡了老人家心中的郁闷,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送赵汗青再次住进了表哥的书房,这是位于申家大院最深处的三间瓦房,虽然较之正房矮了点,却也光线充盈,书房内部很宽敞,西侧用一排木雕隔扇辟为卧室,雕花的木床,纱质的帷帐,立式衣柜,叁屉木桌,明间北山是一排书架,架上各种书籍琳琅满目,东山的博古架上,充斥着珍贵的古玩字画,南窗下有一架画屏,屏后设案,案子上有文房四宝,雨过天霁的大笔洗,笔注,精雕细琢的千年老竹根笔筒,金丝砚古朴拙重,徽墨狼毫一应俱全。

    不愧是一位有文化底蕴的文玩商人,赵汗青暗自惊叹表哥书房的奢华,相比之下,自己的那间书房实在有些相形见绌,处身于这间充满了文人趣味的精舍之中,单单是这份古朴淸幽,就足以让人陶醉了,满眼古色古香,会让你感觉到时光的脚步从未走远,那样淡然,那样从容,仿佛几千年的岁月,浓缩成一件件精巧奇绝的器皿,豁然呈现在你的面前。赵汗青徜徉在历史的河流中,窗外夕阳一寸寸褪去,黑夜即将来临。

    泉儿顺从了奶奶的意思留在申家老宅,西暖阁很宽敞,足以容下两张大床,梅子最喜欢同姐姐共处一室了,有了她,漫漫长夜才暂时不会感到孤单,还可以说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晚饭后赵夫人陪老娘早早休息,赵汗青欲寻找机会接近表姐,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也只能礼节性的问候几句,泉儿坐在婶母身边,言语不多,只偶尔回答几句长辈的垂询,其间还要极力回避表弟投射过来的越来越热辣的目光,但她知道世俗就像一双冷眼时时注视着自己,使得她不敢抬头看表弟,尽管如此,她的内心还是翻滚成了恣意流淌的洋流。

    在这局促的环境下,泉儿有些坐不住了,他忍受不住赵汗青越来越无助的眼神,仿佛一次次无言的追问,为真么,表姐,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理我?

    泉儿站起来冲申王氏说:“婶啊,月枝还不知我在这边过夜呢,我得嘱咐她几句,免得她心焦。”

    申王氏正忙着为女儿打完最后一只小辫,随口应道:“去吧,让梅子给你做个伴,黑灯瞎火的别让路上的野狗吓着。”

    两姐妹提了一盏灯笼,出门向东去了,赵汗青捱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热望,推说不放心表妹,匆匆追出门去。

    深秋的夜晚,天气开始有些潮寒,整个乡村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黑暗之中,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大都躺到了炕上,只为了省下那可怜的一汪灯油,偶尔会从一两家窗户里断断续续的传出纺线车子的‘嗡嗡’声,但纺线的妇人,大多会点上一根长香,借着那丁点的亮光劳作。

    一九三二年的鲁中乡村,绝大多人几乎生活在一片绝望之中,肆虐的旱灾,让原本就赤贫的乡民更加雪上加霜,他们心中的恐惧唯有两个字‘缺粮’。土地里有限的收获,让能吃上一顿饭也成为了奢望。薄汤寡水,使得他们时时处身于饥饿地折磨之中。所以不吃晚饭,早早躺下,就成了那个年代,穷人们的生存哲理。

    这一年街面上,狗似乎绝迹了,缺粮让农民们无力喂养一只长着嘴巴的牲灵,甚至它们干瘪的躯体,都变成了主人果腹地口粮,深夜沉沉,因为少了它们,而变得更加死寂。

    泉儿姐妹嘱咐完长工守业,挑了灯笼慢慢的向回走,快到老宅门口了,暗夜里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二人突然停了下来。

    赵汗青紧走几步说:“梅子妹妹,是我,来接你啊。”

    梅子拍了拍额头说:“瞧你,黑灯瞎火杵在那里,多吓人啊。”

    “三哥还不是担心你吗?”

    梅子暧昧的笑起来:“哼,口是心非,三哥担心的怕不只是我吧?”

    泉儿在堂妹腰间轻轻拧一把:“孩子话,没边没沿的,回家吧。”

    梅子轻笑了几声,夺过灯笼,快步跑进家门去了。

    赵汗青感受到了表姐的冷淡,生怕她也就此回到家里,不留给自己哪怕是一句话解释的机会,事实也正如此,泉儿已然转身迈开了步子,赵汗青匆忙间扯住了表姐的手,泉儿吓了一跳,低声叱道:“表弟,你-――大胆,你,你想干什么?快松开。”

    还好有夜色地遮掩,否则赵汗青还不知自己有多麽的尴尬,连忙解释说:都怪我太心急,我就想问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你理都不理我?”

    泉儿沉下脸:“赵汗青,你的承诺呢?一百零五天了,你的话都随风走了?”

    一百零五日?匆匆一别竟然已有白日之久,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苦苦等待,足以让心上人从满怀希冀等到心灰意冷,赵汗青心怀愧疚,生怕一松手,心爱的人就想阳春三月的雪花,转眼踪迹全无了。因为心急,他的辩解也显得那么急促:“我怎么后悔了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机会求娘,起先老人家还是首肯的,只是文媒婆来了趟家里,一切全变了,二嫂说是文氏搬弄了是非,还好这事情并不是太糟,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文媒婆去你家也不只是串串门吧?樊家又是怎么回事?”

    “管他樊家范家,我不应,任谁也百搭,我心里只有表姐,没有你,我唯死。”

    泉儿转身过来:“不要急着诅咒,为了你,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外面都知道泉儿是个病身子,姑姑还会相信我地解释吗,姑姑怎么会拿赵家的子嗣做赌注呢?”

    赵汗青心急如焚:“反正今生我是非表姐不娶,娘一日不应,我就求她一日,精诚所至,总有金石为开的时候。”

    泉儿的哀怨顿时变为冷笑:“哼,难道天下男子,就唯有你赵三公子未婚待娶吗,只怕果有那一天,表姐早已青丝化作银发了。”

    一席话让赵汗青无地自容,只得低声下气喃喃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娘会答应的。”

    泉儿见表弟像魔怔一般,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心里有些不舍,落寞的心情继而变得更萎靡:“即便我死心塌地的等你,爹也不依啊,村子里哪里还有二十未嫁的姑娘啊。”说着话,分明感到有一滴清泪,雾化到了自己的睫毛。

    梅子不知何时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原来申家客厅里客人们散了,赵汗青很快看到几个本家的远房舅舅走出申家,四散而去了。

    这一夜不说赵汗青在房里是怎样的辗转反侧,单表泉儿也是彻夜难眠,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吓到表弟了么,毕竟他才十八岁,处身于那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家庭里,他对自己的婚事又能做的了几分主呢,贵为顶家立业的二表哥,还不是违心的迎娶了起初并不心仪的素心表嫂,想必这樊家的亲事,还会牵扯着更多的商业关系,可想而知,汗青眼下顶着多大的的压力。

    不知不觉,泉儿长叹了一口气,梅子知道堂姐又在想汗青表哥,轻轻地将头靠到她身上,幽幽问道:“姐啊,爱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真的会那么难吗?”

    “这就是人呀,为人一辈子,就得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坎,哪一关过不去了,心也就彻底的失望了。”

    梅子听了堂姐的话,心情有些落寞,突然冒出一句孩子气十足的话来:“这个‘爱’那么难,它到底是个啥滋味啊”?

    泉儿思虑良久慢慢说:“这‘爱’啊,有酸有甜,有哭有笑,只要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赵夫人领着儿子,拜访完族里的长辈已是两日以后,又有各家的亲眷陆续上门搅闹了几日后申家总算安静了,赵夫人想起此行最该感谢的一个人来-――。

    神医苟先生!

    这次一定要儿子亲自上门邀请

    苟先生同申道增兄弟情投意合,一直兄弟相称,今见赵汗青上门来请,便停了手中的活,嘱咐拉药匣子的儿子几句,背了药箱来到申家,见赵夫人早在阶前恭候,忙赶跑了几步说道:“妹子客气了,你的身子骨可受不得风寒,快进屋吧。”

    赵夫人说:“不碍事,不碍事,服了老哥哥一春的丸药,自觉比那往年强多了,倒是老哥哥一年年的不见老,身子骨真是硬朗。”

    苟先生面对故人,心情格外舒畅,笑着说:“哪里还硬朗,不过是一条没牙的老狗罢了。”

    赵夫人见兄长风趣,不觉也童心大发:“老哥虽姓‘狗’却是菩萨心肠,再不济也是药王座前的童子吧,怎会是二郎麾下的神兵呢。”

    苟先生哈哈大笑:“妹子常有这样的心态,还能再活六十年。”

    赵夫人笑道:“别,别,都说是人老成妖,物老成精,再活六十年,妹子还不成老妖精了。”

    进了客厅,长幼坐定,丁二家的上来热茶,寒暄几句后苟先生便为夫人诊脉,良久,慢慢说道:“妹子的脉象还是有些滑涩,畏寒畏热之症尚未除尽,虽体虚却也不能强补,故饮食还得清淡为主,宜静养,勿动气。”

    赵夫人再次谢过苟先生,取过锦盒一只,递给先生权做谢仪。

    先生拉开盒盖,里面是一棵全须全尾的老山参,目测应有一甲子的参龄,仅凭这些,这东西就万分难得了。

    如此金贵的礼品,先生怎敢收下,忙不迭的推辞,赵夫人郑重言道:“老哥哥今天一定要收下,家里人一总吃您的药,您又不肯收钱,妹子日后还得指望您的药续命哩,这东西在我们手里就是个炖鸡的佐料,于您手里,可是救命的大将军哩。”

    苟先生见夫人执意要送,不便强辞,颇有些不安的说道:“这东西抵得上我药铺大半的家当了,老哥哥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这时候梅子进门来见过大伯,吵着要表哥出门,赵汗青看看母亲,犹豫间,早被表妹扯了手。苟先生呵呵笑着,“去吧,我这糟老头子不用你们做小辈的陪着,让我们老姊妹俩再唠几句嗑。”

    赵夫人只把梅子当做爱玩儿的小孩,见她拉走儿子也没怎么在意,赵汗青却有些不太自然,见院子里伙计来来去去,便轻轻拽脱表妹的手,瞬间又想起了泉儿的柔胰,心里不禁一阵激荡。

    梅子见表哥有些走神,小手在他眼前晃晃说:“前日里,姑姑有个故事还没讲呢,问泉儿姐姐,她也不知,小妹只有来找你了”。

    赵汗青说:“故事可长哩,就站在日头地下”?

    梅子说:“那就请表哥去妹子的闺房一坐,敢吗。”

    赵汗青笑笑:“怎么不敢,里面又没有老虎。”

    梅子拉开门,神秘的笑笑:“胭脂虎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