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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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丝衣

    浮村上的房子都是木屋,像船一样漂在湖面上,可以随着旱季雨季的水涨水落迁徙,始终与岸边保持合适的距离。距离产生美,于是岸上的人就很羡慕湖上的人,而湖上的人也有许多想上岸的。

    林风眠和江云起的船屋只有一层,很简单。老旧的木地板与木墙板都是原木,可看起来并不干净,整体都油腻发黑。屋里只有简单的两样家具,一张桌子,一架衣柜,同样的木质,古拙质朴的做工,看起来颇有些森林童话气息。

    江云起爱贪小便宜,表示自己很喜欢并且一定要留下这两样家具。林风眠其实是有些嫌弃的,但拗不过她。无奈之下就买了把硬毛刷子,沾着皂角粉,把这两样油腻的家具狠狠洗刷了一通,硬是刷出了原木的清爽气息。最后还嫌不够,又用纱布打磨成了个全新样貌,刷了桐油看着才算顺眼。

    林风眠似乎有很严重的洁癖,这两天又开始洗刷房子了,谁也拦不住,吭哧吭哧干的很有奔头,几乎就刷出了愉悦感。江云起和鱼鹰蹲在廊檐下看直播一样地看他,觉着他的劳动量很大,都替他热得慌。可他觉得这活干起来并不累,取水方便,并且只管刷就行了,脏水直接顺着木地板漏下湖里,根本不用管。

    江云起没话找话,想让他歇会:“风眠别刷了,你教我游泳吧,以后住在这不会游泳淹死了可咋办呀?”

    林风眠丝毫不领情,向外瞅了她一眼:“跟乌鬼学去。”

    他似乎不喜欢鱼鹰,江云起悻悻地起身没事找事做去了。

    地板上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大,有些地方几乎可以塞进一根手指。林风眠每刷过一面墙,就用木桶往墙上泼水,把墙面冲得干干净净。

    最后终于连地板也刷干净了他才肯停,整个木屋都透着一股皂角粉古早而又的清香气息。

    江云起站在桌边裁新买的窗户纸,林风眠品味独特,纸是特制的干花纸,木浆纸中夹杂着淡黄色的花瓣和淡绿色的嫩叶,摸上去略粗糙,很有质感。贴到窗户上透光但不透明。两人一人负责一个,把前后窗都贴了。

    林风眠买了许多家具,下午送货的船就来了,把东西一样一样抬进去,空荡的屋子立刻就有了家的感觉。

    在这里没什么消遣,林风眠爱看书,在江云起的安利下买了金庸全集。书都买了当然也要有一个复古的书柜,只是这书柜有些大了,浮村的船屋都偏矮,放到屋子里,颇有些顶天立地的感觉。一摆好之后,他赶紧把书都拿出来摆到了书柜里,江云起看着书柜,笑得跟刚吃了一窝喜鹊蛋似得:“都能当屏风使了。”

    这个书柜并没有靠墙而立,而是把偌大的通房隔开了。有前后窗的是外间,光线好,可以做书房也可以做客厅和餐厅,虽然明知道并不会有客人。书柜后是卧室,光照稍暗,放着一张大大的竹床,撑着如烟似雾的青纱帐。江云起走近掀开纱帐发现床上还置办了被子和褥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浮村的居民一般都是就地睡草席的,为了减轻浮岛的负重,屋里几乎不摆什么东西,把断舍离的生活态度贯彻的非常彻底。

    林风眠忙里偷闲走了进来,握着江云起的手解释:“水上蚊子多,有了床可以支纱帐,你能睡得安稳些。”

    江云起明知故问:“那你睡哪?”

    林风眠诚心实意地回答她:“这是双人床。”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忽然都不好意思了,一转身就装作各忙各的去了。

    这房子是个‘l’形,卧室和书房都是朝南向的,朝西的一侧是厕所和浴室。复古的木质浴桶让江云起心花怒放,卸货船工还没把浴桶搬进浴室里,她就脑补了一出花瓣泡澡的大戏,感觉跟穿越了一样。

    船屋内侧廊檐外的木质栏杆上也镶了花边,是林风眠几天前在花市上订的悬挂花槽,里面栽满了驱蚊的小菊花,颜色很多,还大都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

    江云起自己跳上货船把两把木椅子拎了下来,自我打趣道:“以后不用站着吃米粉了。”

    林风眠想笑但忍住了,他轻轻扶着梳妆台,担心把镜子摔碎了。路过江云起身边的时候,他小声在她耳边说:“明天一起去花市上买些鲜花回来,我给你做胭脂水粉。”

    这话刚巧被船工听见,新鲜而又羡慕的看了他俩一眼,然后耿直而又憨厚的笑出了声。江云起脸红了,不自然的转移话题,指着眼前这个茶树枝做框,整得跟魔镜似得梳妆镜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买铜镜。”

    “你不是喜欢童话风吗?”林风眠丝毫没觉得有啥难为情的。

    其实这房子的装修属于混搭风——中式复古浴桶透露着富贵人家的气息;复古竹床和青纱帐透露着隐居式的仙气;森系梳妆台和原生态木桌柜放在一起倒是挺搭配。还好这三种类型被分隔开了,竟然误打误撞地丝毫没有违和感。

    “那婚礼也是童话风吗?”江云起眨巴着眼睛问他。

    林风眠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她的眼睛,红着脸声音很低的回答道:“婚礼要拜天地的。”

    江云起有些惊讶,感觉听他说话跟穿越了一样,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拜天地!?”

    林风眠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本来底气就不足,如今越发吞吞吐吐的解释:“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都没父母了…那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说完没等她回答,又赶紧补充着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吗?”

    江云起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挺奇怪,因为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拜天地的场景。

    思绪起飞了片刻才回神,迎面撞上林风眠的眼神,怕他多想她赶紧解释道:“现在结婚一般都是穿白色婚纱的。”

    林风眠一直觉得白色不吉利,但提起婚纱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朝着江云起神秘一笑:“明天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江云起不是能隐忍的人,张口就问:“什么啊?”

    而林风眠的神秘也没持续多久,她一问他就等不及似得撂了实底,而且底气很足,声音堪称清越:“凤冠霞帔。”

    这四个字从林风眠嘴里说出来,像是某种誓言,特别好听。

    第二天,江云起早早就醒了,连乌鬼也不放了,吃完米粉就一步跨上自家小船,坐在上面等。

    林风眠锁上门之后才出来,比她慢了一步,上船以后背对着她偷偷笑了。

    小船离开家,远远开了出去,木屋渐渐在人眼前呈现全貌。木栅栏外镶的一圈花边让这木屋远看有点乡间别墅的感觉,漂浮在清澈的茵莱湖上,美得冒泡。江云起每每远观自家木屋时都会发自内心的温暖一笑,感觉这个家是宇宙超级无敌浪漫,能住在这里应该感到庆幸。

    茵莱湖上如今依然能看到亚洲古代农耕文明的诗意景象,人们信仰佛教,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房屋漂在浮岛之上,居民单脚划船,或乘坐长身小艇往来穿梭。水上市场热闹非凡,是温暖而又窝心的烟火气息。

    林风眠要带她看的嫁衣,是用当地著名的纺织品做的,材料来自湖中的莲花。这里的人们用莲花茎丝织布,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离开浮村之后开出很远才上了岸,期间还经过湖面上的一大片莲花,架船穿行其中时江云起顺手采了几个大莲蓬,剥开莲子后拣最饱满大颗的往林风眠嘴里送。

    林风眠坐在她身边,嚼着清甜的莲子,打开扇子为她遮挡阳光,感觉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少有这么温馨惬意的时刻。

    有个大叔开船在采摘莲梗。细窄的船上,一头站着人,一头横放着大量长长的莲梗。人与莲梗重量相当,各自占据船的两头维持着平衡,还不耽误他跟来往的客船打招呼。

    船靠岸以后,跟着林风眠走进了一个很古老的染布作坊,里面是光着膀子忙碌工作的缅甸男人、染缸和高高的竹架…

    江云起感觉跟做梦一样被林风眠牵着手行走在色彩斑斓的纱缦中。绕过染坊是织布坊,七拐八弯的往里走,一路看见许多织女。她们将新鲜采摘的莲花茎七八根握在一起,用刀划一圈,对折两下,拉断根部一寸长茎杆,抽出丝按在水浸湿的瓦片上,用手捻成短线,再将短线放在沾水的木头几上搓成长线。

    捻成把的线呈脏灰色,整齐有序地排列在竹筐里,用清水不断冲洗,直到荡涤成洁净的纯白色。再摆开放到竹编架上晾晒,经过纺锤,然后做成织布线。

    林风眠一个月前在这里定了一件大活,要莲梗丝制做一件霞帔红袍的嫁衣。

    莲茎丝织成的布程序复杂,需要纯手工制作,所以产量十分有限。这种织物做成的衣服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莲梗丝衣。莲梗丝衣非常细腻柔软,相当于人类的第二层皮肤。

    茵莱湖上荷花很多,而且都是红莲,湖水清澈见底,红莲梗产于六到十一月间,刚拉出来的丝非常轻柔纤细,但不容易拉断。

    由于时间问题,莲梗丝衣不仅限制产地,更限制产量。集市上卖的也有莲梗丝衣的成品,一条围巾市场价格是二百美元,一件衣服大约五百美元。

    做一件嫁衣相当于做一件僧袍,要用二十二万根红莲梗,需十名丝织女工连续工作一个月才成,当然价值也是不菲,售价是三千美元。

    林风眠早早就付了定金。不过平心而论,这个价钱并不贵,很良心。莲梗丝衣的珍贵之处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