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小仙儿（下）
陈今在捡到李小仙之前，他没有朋友。在捡到李小仙之后，他依旧没有朋友。
很少有成熟男人会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儿做朋友，陈今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他两世为人，思维早已成熟，自然也不愿和李小仙成为朋友。
捡到李小仙之初，只是因为灵魂中的某种牵挂让他将李小仙留在了身边。他不认为李小仙是自己的朋友，即便是，也只是曾经那个少年的朋友。
在他心底，朋友是一个很纯粹且美好的字眼。
真正的朋友不用刻意厮混在一处，不用在彼此沉默时无话找话。
他们可以很长时间不见面，甚至很多年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但只要需要，他们可以踏着千山外水出现在彼此面前。
他们相顾无言。
接过彼此递来的酒，然后接过彼此递来的刀，不问缘由地朝敌人砍去。
这样的朋友陈今从未有过，但他心向往之。
哪怕他之前口口声声说和李小仙是朋友，在其心底，终究还是没有真正认同，直到三天前。
当看着李小仙心中明明怕的要死，却坚决地表示要留下，只为了不愿拖他后腿时，他终于无比确认，能拥有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如同白纸的朋友，是他前世想得而不可得的渴望。
因为从未拥有，所以格外吝啬。
哪怕这个朋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哪怕这个朋友经常让他感到无可奈何，哪怕为了这个朋友他可能会血竭而死。
他必须要救他。
只是没日没夜地奔跑，陈今早已虚弱无比。而前面的路看起来是那么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即便是陈今的身体素质较之常人强悍许多，又有困兽之斗的秘法燃烧生命。但他终究只是个不能修行的少年，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倒下，是因为那团幽幽燃烧着的火焰，他的灵魂似乎也在燃烧着。让他每次在几近昏厥时重新清醒，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爬了十三天。
青石旁那道身影也看了他十三天。
启灵剑会在五日前已经落下帷幕，苍山剑宗山门关闭。山间早已没有少年在继续攀爬了，那道紧闭的山门无情地划出一道仙凡两隔的黑线。
黑线那头，是幸运进入苍山剑宗的少年们窃喜地无声欢笑，黑线这头，是那些被淘汰的少年们以头抢地的绝望。
一条黑线，便是仙凡两隔。
没有宗门，没有修行道法，他们即便勉强修行，最终的结果也无非是沦为众人而已。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资质平庸的修行者被残酷舍弃，并不会有人在乎多上这四五只。
没有公平，从来就没有。
时间一到，没有能够触动诛仙阵的少年们，便只能黯然退场。无论他们如何祈求如何呐喊，苍山上都不会出现悲天悯人的神仙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只有几位白衣飘飘的弟子带着或不屑或讥讽的目光，将他们驱逐出境。任由其自生自灭。
陈今和李小仙也在驱逐之列，他们两人的境界实在是太过糟糕，甚至某人连诛仙阵的视野都没能进入。以至于那苍山剑宗上观看大阵的三人，都不知道，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陈今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驱逐的名单，成为了被天道抛弃的对象。他只是不停地奔跑着，遥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门。
那些冷漠的弟子也不知为何，竟将他忘却在了山道上，只是把那几个少年驱逐了事。就连目光，都从未往他身上稍微倾注半分。
当然不可能是遗忘，那些冷漠的弟子之所以没有站在他面前无情驱逐，是因为在那山巅之上，山门之前，有一道比他们更加冷漠的目光无时无刻注目着那个少年。
在那位以冷酷无情著称于世的客卿大人面前，他们哪里敢表示自己的冷漠，所以他们无视那只蝼蚁的坚持，无视那只蝼蚁挡着他们的路，让他们不得不走一条更加崎岖的道路。
第十五天。
陈今眼中终于浮现出一道山门。
山门以青石砌成，青石之上散发着幽冷的清光，它突兀地肃立在那里，于宛转崎岖的山路凭空而立。
山门之中是寂灭般的黑暗一片。仿佛只要从那山门跨入，便会坠入无边的深渊。
陈今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到别处，不是因为他眼中没有它，也不是因为这道山门不值得注视，而是因为在那山门之前，有一道身影，将山门的所有光彩都夺了过去。
那抹白色，在黑暗之中是如此的鲜明，又是如此的妖异。陈今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仙人之姿，大抵便是如此。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陈今一步一步走着，朝着山门的方向。他每走一步，似乎都有着万钧之力压在他背上，每一步都要将他全部的力气用尽。
山门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那群人几乎都是少年，那群人在几天之前还在那道门外，此时他们却已经穿上了白衫，佩上了仙剑，站在了门内。
在他们最前端，风洛尘负手而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落在山门外的陈今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今朝启灵剑会山门大开一年，有十二位少年通过考核成为外门弟子，今日正是外门弟子正式拜入苍山剑宗的良辰吉日，由少宗主风洛尘亲自主持授剑仪式。
这对于那些刚刚进入苍山剑宗的少年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风洛尘自然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当诛仙阵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无限接近山门时，他将最后一柄剑交到姜卫道手中。便不再理会那群幸运到了极点的少年们，向山门走去。
他想看看，看看这位无情剑客看了十几日的少年，究竟和旁人长得如何不同。
只是一眼，他便无比失望。
因为那个浑身是伤，几乎快要力竭而亡的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只是一个普通人。让他稍微有些惊讶的是，原来古阙子看了十多日的那道影子，不是那个少年，而是那个少年背上已经昏厥了不知道多久的小家伙。
也就是说，这十多日来，在这座山上拼命爬着的，竟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一个普通人竟有勇气爬苍山，而且还成功了，这值得他感到惊讶。
只是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宗门不可能收一个废物入门，即便这个废物的毅力如此坚定，向道之心如此坚决，都是不可能的。
天道之下，九州之上。
每个人出生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哪怕是传说中的仙人，也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修行资质。
修行者是天选之人，再是风华绝代者，在这苍穹之下，又哪里敢与天比高。
陈今不知道风洛尘的想法，更不知道那山门之内有人已经给他定了命运，他眼中只有门外那道身影。
许久过后，陈今终于走到那道身影面前。
轻轻将背上的李小仙放下，将乱成一团的头发稍微理顺，又抚平身上的兽皮。陈今双手微抬，身体揖地，恭敬行了三个大礼。
“求您救救他！”
从开始到现在，古阙子一直没有说话，即便看着陈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都没有说话。直到此时，看着这个疲惫到了极点的少年，看着少年忍着痛苦一丝不苟地行礼，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不能修行。”
他没有答应陈今的请求，甚至没有对他的请求做出回应，却说了一句废话。
他看了这道身影十五日，也等了他十五日，没有想到，最后走等来的是两个人。以他的修为，自然一眼便看出这个少年体内只有两条经脉畅通，远远达不到修行的资质，他很失望。
哪怕这个少年能有四条经脉畅通，仅凭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毅力和性情，他都会收他作为唯一的弟子，继承剑道。
可遗憾的是，这少年经脉阻绝，气府未开，根本没有办法修行，又何如继承他的剑道？
所以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既然你不能修行，我又怎么会救你朋友？”
但是陈今身体太累，神志太乱。根本听不出这句话的话中之意，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位仙人。
燃烧生命和魂体带来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神显得呆滞，甚至愚笨。他不知道这位了不起的人物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废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只好沉默。
古阙子看着陈今脸上呆滞的神情，本想拂袖而去。不知为何，当他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上时，心绪忽然泛起了一丝波动，心底浮现出一道脏兮兮的身影。
很多年前，苍山北面山脚下有一座小镇。
小镇上生活着一个孤儿，以乞讨为生。
那个镇子很小，小到那个乞儿讨饭不过一年时间后，便再没有人愿意施舍一点稀粥给他。
每当他走到镇上居民的家门前时，面对着的不是呵斥就是忽然关闭的大门。他那时候只有六岁，很难理解那些以前那么和蔼慈祥的叔伯婶婶们为何会变得这么冷酷。
他不知疲惫地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着，祈求他们开门，直到走完最后一家门前，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被他们一起嫌弃了。
他想离开小镇，但是小镇外面那么危险，他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能走到哪里呢。
此后几天里他再也没讨到食物，如果再这么下去除了等死或者偷窃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愿等死，也不愿意偷窃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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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很少有成熟男人会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儿做朋友，陈今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他两世为人，思维早已成熟，自然也不愿和李小仙成为朋友。
捡到李小仙之初，只是因为灵魂中的某种牵挂让他将李小仙留在了身边。他不认为李小仙是自己的朋友，即便是，也只是曾经那个少年的朋友。
在他心底，朋友是一个很纯粹且美好的字眼。
真正的朋友不用刻意厮混在一处，不用在彼此沉默时无话找话。
他们可以很长时间不见面，甚至很多年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但只要需要，他们可以踏着千山外水出现在彼此面前。
他们相顾无言。
接过彼此递来的酒，然后接过彼此递来的刀，不问缘由地朝敌人砍去。
这样的朋友陈今从未有过，但他心向往之。
哪怕他之前口口声声说和李小仙是朋友，在其心底，终究还是没有真正认同，直到三天前。
当看着李小仙心中明明怕的要死，却坚决地表示要留下，只为了不愿拖他后腿时，他终于无比确认，能拥有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如同白纸的朋友，是他前世想得而不可得的渴望。
因为从未拥有，所以格外吝啬。
哪怕这个朋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哪怕这个朋友经常让他感到无可奈何，哪怕为了这个朋友他可能会血竭而死。
他必须要救他。
只是没日没夜地奔跑，陈今早已虚弱无比。而前面的路看起来是那么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即便是陈今的身体素质较之常人强悍许多，又有困兽之斗的秘法燃烧生命。但他终究只是个不能修行的少年，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倒下，是因为那团幽幽燃烧着的火焰，他的灵魂似乎也在燃烧着。让他每次在几近昏厥时重新清醒，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爬了十三天。
青石旁那道身影也看了他十三天。
启灵剑会在五日前已经落下帷幕，苍山剑宗山门关闭。山间早已没有少年在继续攀爬了，那道紧闭的山门无情地划出一道仙凡两隔的黑线。
黑线那头，是幸运进入苍山剑宗的少年们窃喜地无声欢笑，黑线这头，是那些被淘汰的少年们以头抢地的绝望。
一条黑线，便是仙凡两隔。
没有宗门，没有修行道法，他们即便勉强修行，最终的结果也无非是沦为众人而已。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资质平庸的修行者被残酷舍弃，并不会有人在乎多上这四五只。
没有公平，从来就没有。
时间一到，没有能够触动诛仙阵的少年们，便只能黯然退场。无论他们如何祈求如何呐喊，苍山上都不会出现悲天悯人的神仙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只有几位白衣飘飘的弟子带着或不屑或讥讽的目光，将他们驱逐出境。任由其自生自灭。
陈今和李小仙也在驱逐之列，他们两人的境界实在是太过糟糕，甚至某人连诛仙阵的视野都没能进入。以至于那苍山剑宗上观看大阵的三人，都不知道，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陈今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驱逐的名单，成为了被天道抛弃的对象。他只是不停地奔跑着，遥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门。
那些冷漠的弟子也不知为何，竟将他忘却在了山道上，只是把那几个少年驱逐了事。就连目光，都从未往他身上稍微倾注半分。
当然不可能是遗忘，那些冷漠的弟子之所以没有站在他面前无情驱逐，是因为在那山巅之上，山门之前，有一道比他们更加冷漠的目光无时无刻注目着那个少年。
在那位以冷酷无情著称于世的客卿大人面前，他们哪里敢表示自己的冷漠，所以他们无视那只蝼蚁的坚持，无视那只蝼蚁挡着他们的路，让他们不得不走一条更加崎岖的道路。
第十五天。
陈今眼中终于浮现出一道山门。
山门以青石砌成，青石之上散发着幽冷的清光，它突兀地肃立在那里，于宛转崎岖的山路凭空而立。
山门之中是寂灭般的黑暗一片。仿佛只要从那山门跨入，便会坠入无边的深渊。
陈今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到别处，不是因为他眼中没有它，也不是因为这道山门不值得注视，而是因为在那山门之前，有一道身影，将山门的所有光彩都夺了过去。
那抹白色，在黑暗之中是如此的鲜明，又是如此的妖异。陈今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仙人之姿，大抵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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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那群人几乎都是少年，那群人在几天之前还在那道门外，此时他们却已经穿上了白衫，佩上了仙剑，站在了门内。
在他们最前端，风洛尘负手而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落在山门外的陈今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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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那些刚刚进入苍山剑宗的少年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风洛尘自然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当诛仙阵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无限接近山门时，他将最后一柄剑交到姜卫道手中。便不再理会那群幸运到了极点的少年们，向山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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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这十多日来，在这座山上拼命爬着的，竟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一个普通人竟有勇气爬苍山，而且还成功了，这值得他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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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出生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命运，没有人可以改变。哪怕是传说中的仙人，也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修行资质。
修行者是天选之人，再是风华绝代者，在这苍穹之下，又哪里敢与天比高。
陈今不知道风洛尘的想法，更不知道那山门之内有人已经给他定了命运，他眼中只有门外那道身影。
许久过后，陈今终于走到那道身影面前。
轻轻将背上的李小仙放下，将乱成一团的头发稍微理顺，又抚平身上的兽皮。陈今双手微抬，身体揖地，恭敬行了三个大礼。
“求您救救他！”
从开始到现在，古阙子一直没有说话，即便看着陈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都没有说话。直到此时，看着这个疲惫到了极点的少年，看着少年忍着痛苦一丝不苟地行礼，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不能修行。”
他没有答应陈今的请求，甚至没有对他的请求做出回应，却说了一句废话。
他看了这道身影十五日，也等了他十五日，没有想到，最后走等来的是两个人。以他的修为，自然一眼便看出这个少年体内只有两条经脉畅通，远远达不到修行的资质，他很失望。
哪怕这个少年能有四条经脉畅通，仅凭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毅力和性情，他都会收他作为唯一的弟子，继承剑道。
可遗憾的是，这少年经脉阻绝，气府未开，根本没有办法修行，又何如继承他的剑道？
所以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既然你不能修行，我又怎么会救你朋友？”
但是陈今身体太累，神志太乱。根本听不出这句话的话中之意，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位仙人。
燃烧生命和魂体带来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神显得呆滞，甚至愚笨。他不知道这位了不起的人物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废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只好沉默。
古阙子看着陈今脸上呆滞的神情，本想拂袖而去。不知为何，当他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上时，心绪忽然泛起了一丝波动，心底浮现出一道脏兮兮的身影。
很多年前，苍山北面山脚下有一座小镇。
小镇上生活着一个孤儿，以乞讨为生。
那个镇子很小，小到那个乞儿讨饭不过一年时间后，便再没有人愿意施舍一点稀粥给他。
每当他走到镇上居民的家门前时，面对着的不是呵斥就是忽然关闭的大门。他那时候只有六岁，很难理解那些以前那么和蔼慈祥的叔伯婶婶们为何会变得这么冷酷。
他不知疲惫地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着，祈求他们开门，直到走完最后一家门前，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被他们一起嫌弃了。
他想离开小镇，但是小镇外面那么危险，他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能走到哪里呢。
此后几天里他再也没讨到食物，如果再这么下去除了等死或者偷窃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愿等死，也不愿意偷窃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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