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小少年（三）
陈今不知道元和九年那个年仅十岁的小陈今为何会站在李小仙面前说出那句话，也不知道为何性情全然不同的两个小孩儿会成为朋友。
但当他看着李小仙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那几乎要溢出的崇拜和信任时，他知道自己大约是甩不掉这个小家伙了。
如果仅仅只是身边多了个拖油瓶，对如今的陈今来说，本算不上是件头疼的事情，不过是让那头吃肉的猿猴打猎时多抓些罢了。
只是当李小仙吃了几块香肉，身体渐好之后，陈今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李小仙和陈今是朋友，顺其自然的，李小仙和小白也成了朋友。
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一朝相遇，便宛如找到了彼此的同伴般，于是这片净土之中再无安宁。
三年前初识小白厉害，陈今狐假虎威地玩耍了好一段时日，那时身为加害者的他蹂躏起这片深林的野兽来没有任何负罪感。
但如今他早已对这种欺负兽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所以当小白宛若过来人般带着李小仙去鱼肉乡里时，他才知道这群野兽这三年过得有多么凄苦。
那一道道此起彼伏哀怨婉转的惨叫，好生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更让陈今感到羞愧的是，这不只是短暂的插曲，而是哀乐奏响的前奏。
许多日后，当陈今看着自己身后被磨出憨厚神态的黑熊几乎快要落泪时，他终于跑到大山深处，将正玩得不亦说乎的两个小家伙抓了出来。
丛林之中获得片刻安宁，某棵古树下的批斗大会刚刚开始。
“圣人曾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陈今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何捡来的小竹棍，身子宛若道德老人般微微颤抖着，指着李小仙失望说道：“早先年先生的教导犹在耳畔，你却转眼间就抛之脑后了。作为朋友，我很难过，很痛心。”
李小仙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所以当他看着朋友几乎被自己气晕，听着朋友沙哑而失望的话语，羞愧地低下小脑袋，看着靴子上的破洞不知该如何言语。
看着李小仙这副羞愧模样，陈今脸上依旧痛心疾首，心底却有些无语，
“这孩子果真是单纯的要命，若是言辞再激烈些许，小脑袋怕是都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想到某些故事里因为某些不好的言语生生将某个单纯少年变成了变态杀手，陈今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于是手臂转动，小竹棍指向满脸不在乎的小白。
“还有你，作为这片山里的老大，爱惜子民是你应尽的义务，你做不到便也罢了，竟然拐带着小小去欺负它们，平日我教你的礼仪道德尊老爱幼丢到臭水沟了，还是被那头野狼偷吃了？”
这小家伙跟着陈今三年多，轻佻性子学了个大概，但是无耻这方面却还有些许生疏。所以当它看到陈今义正言辞地向自己说出这席话时，小脑袋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那满不在乎的神色也化作了愕然。
早先年自己白纸一片的时候。
告诉自己要学会利用天赋欺负人的是谁？
让自己没事儿爬到树上吼上几句的是谁？
抱着自己爬到大傻身上耀武扬威的又是谁？
说要改善这片区域食素动物们生活的又是谁？
是你——
想起过往的种种，看着眼前的种种，小白很愤怒，它决定好几天都不要理这个家伙。
然而让它感到失望愤怒的是，就在它还没付诸行动的时候，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率先不理会自己，把小竹棍又指向了小小。
脸上又挂上了良师益友般的和煦笑容。
只听他温和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走错路的时候我有义务让你走回正确的道路。”
“不要担心什么。”
“陈哥儿和小小当然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要送你走？”
“那是因为我也想去看看。”
??????
??????
只是因为两个小家伙调皮了些，便要将自己的朋友送走，似乎看起来不大厚道。
但是实际上这并非偶然生出的想法，在李小仙身体渐好的那些日子里，陈今心底便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茫茫然闯入这个未知而神秘的世界，如果不站在山巅感受一番白衣飘飘，御剑飞行的洒脱飞扬，心中哪里能够真正得到满足。
更主要的是，自从那日梦境过后，任他表现的再轻佻，再欢快，心底总会无端生出一道暗影。
这道暗影让他肆意飞扬时骤然意向阑珊，让他开怀大笑时猛然沉默不语。
想要摆脱这道暗影获得真正的自由。他必须要去修行，因为他的仇人，不仅仅在凡俗之中。
要杀死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那么他自己必须成为更加了不起的修行者。
所以当他听说未满十六岁的少年皆有可能成为苍山剑宗的外门弟子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苍山很高。
前世的陈今是一个游走在荒野之中的旅者，在他短暂的二十多年生命中，虽然没有像那些周游世界的富人般将脚印踏过每一座险峰。
但那些世界上知名的高峰悬崖他都曾用心去量过，他知道最高的山峰是那一座，知道最险的山崖又是哪一尊。
所以当他真正试图去了解这延绵不知何终的苍山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与前世并不相同，至少前世没有这插入云之深处的高峰。
苍山很高，高到他抬头看着这座山峰时，觉得之前用蝼蚁来形容自己与这座山的差异都太过看得起自己。
在这座高山面前，自己只能是空气。
数十日前，他带着小白和小小挥手告别那个居住了三年之久的树屋。
似是感受到空气中泛起的离别之意，那方圆十里之内有资格前来的飞禽走兽都纷纷聚集到树屋旁。
就如三年前小白入冥的第一个夜晚那般，它们都静静地看着那个树屋，看着树屋上的那团棉花。只是稍许有些不同的是，它们眼中不再是贪婪，而是有些不舍或是别的。
除此之外更多的不同，大概是当它们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时，也分出了些许落在陈今身上。只是那些眼神更加复杂，三分恨意三分羡慕三分审视还有一丝似是解脱。
三年时光，陈今早已习惯了它们每个夜晚风雨无阻地聚集到树屋前。所以看到它们眼中如此复杂的情绪并不觉得奇怪。
想起最初那一道道无视自己的目光，其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恶劣情绪。
只见他低头默然片刻，幽幽说道：“做了三年邻居，虽然彼此之间有些误会，但不知为何想着此时就要离开，心底还是有些不舍。”
说道这里，似乎是看到那群野兽的目光变得明亮了些许，他饱含深情地说道：“我相信你们也是和我怀着一样的心思。”
此言一出，就如同平静的湖水中忽然砸下一块顽石。
本安静站着的兽群开始躁动，看向陈今的目光愈加复杂，那些个平日里被欺负最惨的凶兽更是忽然泛起了凶光。
“误会？要不是因为它，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早就被撕成碎片了，还敢说有些误会？”
“至于不舍，去你大爷的不舍！”
这些话它们自然是没有办法诉诸于口的，只能用眼神将之体现。只是这种愤怒和委屈，它们越深刻的表达，落在某人眼中便越是不舍的深刻情谊。
于是某人故作深情地叹了一口气，将小白抱在怀中，将背影留给那一道道宛若刀剑般寒冽的眼神，潇洒地朝着远处那座最高的山峰行去。
此时看着高山，想着趣事，自然不是因为他很开心，而是因为他现在不想登山了。
不想登山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登。
面对这煌煌不知终点的苍山，让他罕见地生出了些许畏难情绪。
在他身侧，李小仙同样仰头看着这座高山，只是他心里的想法却远远没有陈今那般复杂，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畏难情绪。
因为在他心里，陈哥儿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陈哥儿要登山，那么他便登山，如果陈哥儿要回去，那他自然也是要回去的，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乱七八糟地多想些什么，他只需要学着陈哥儿看山便好。
便是这般看了不知有多久。
在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有些嘈杂的声响。
随着声响出现的，是十几道身影。
这十几道身影，都是少年，都未满十六岁。
这些少年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一处完整，像碎片般围在腰上，随风飘动着。
碎片上几乎都染着血，有的已经干堌，有的在缓缓滴落。
这些少年身上几乎都带着伤，手里几乎都杵着木棍，木棍深深地插入地下的腐叶中，成为他们支撑身体的全部。
他们看起来很虚弱，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他们吹倒，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这些少年的目光，都无比坚定地看着苍山。
仿佛在他们眼中，这煌煌不知终点的险峰，不过是另一座需要爬上的山头罢了。
(本章完)
但当他看着李小仙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那几乎要溢出的崇拜和信任时，他知道自己大约是甩不掉这个小家伙了。
如果仅仅只是身边多了个拖油瓶，对如今的陈今来说，本算不上是件头疼的事情，不过是让那头吃肉的猿猴打猎时多抓些罢了。
只是当李小仙吃了几块香肉，身体渐好之后，陈今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李小仙和陈今是朋友，顺其自然的，李小仙和小白也成了朋友。
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一朝相遇，便宛如找到了彼此的同伴般，于是这片净土之中再无安宁。
三年前初识小白厉害，陈今狐假虎威地玩耍了好一段时日，那时身为加害者的他蹂躏起这片深林的野兽来没有任何负罪感。
但如今他早已对这种欺负兽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所以当小白宛若过来人般带着李小仙去鱼肉乡里时，他才知道这群野兽这三年过得有多么凄苦。
那一道道此起彼伏哀怨婉转的惨叫，好生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更让陈今感到羞愧的是，这不只是短暂的插曲，而是哀乐奏响的前奏。
许多日后，当陈今看着自己身后被磨出憨厚神态的黑熊几乎快要落泪时，他终于跑到大山深处，将正玩得不亦说乎的两个小家伙抓了出来。
丛林之中获得片刻安宁，某棵古树下的批斗大会刚刚开始。
“圣人曾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陈今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何捡来的小竹棍，身子宛若道德老人般微微颤抖着，指着李小仙失望说道：“早先年先生的教导犹在耳畔，你却转眼间就抛之脑后了。作为朋友，我很难过，很痛心。”
李小仙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所以当他看着朋友几乎被自己气晕，听着朋友沙哑而失望的话语，羞愧地低下小脑袋，看着靴子上的破洞不知该如何言语。
看着李小仙这副羞愧模样，陈今脸上依旧痛心疾首，心底却有些无语，
“这孩子果真是单纯的要命，若是言辞再激烈些许，小脑袋怕是都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想到某些故事里因为某些不好的言语生生将某个单纯少年变成了变态杀手，陈今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于是手臂转动，小竹棍指向满脸不在乎的小白。
“还有你，作为这片山里的老大，爱惜子民是你应尽的义务，你做不到便也罢了，竟然拐带着小小去欺负它们，平日我教你的礼仪道德尊老爱幼丢到臭水沟了，还是被那头野狼偷吃了？”
这小家伙跟着陈今三年多，轻佻性子学了个大概，但是无耻这方面却还有些许生疏。所以当它看到陈今义正言辞地向自己说出这席话时，小脑袋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那满不在乎的神色也化作了愕然。
早先年自己白纸一片的时候。
告诉自己要学会利用天赋欺负人的是谁？
让自己没事儿爬到树上吼上几句的是谁？
抱着自己爬到大傻身上耀武扬威的又是谁？
说要改善这片区域食素动物们生活的又是谁？
是你——
想起过往的种种，看着眼前的种种，小白很愤怒，它决定好几天都不要理这个家伙。
然而让它感到失望愤怒的是，就在它还没付诸行动的时候，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率先不理会自己，把小竹棍又指向了小小。
脸上又挂上了良师益友般的和煦笑容。
只听他温和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走错路的时候我有义务让你走回正确的道路。”
“不要担心什么。”
“陈哥儿和小小当然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要送你走？”
“那是因为我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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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两个小家伙调皮了些，便要将自己的朋友送走，似乎看起来不大厚道。
但是实际上这并非偶然生出的想法，在李小仙身体渐好的那些日子里，陈今心底便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茫茫然闯入这个未知而神秘的世界，如果不站在山巅感受一番白衣飘飘，御剑飞行的洒脱飞扬，心中哪里能够真正得到满足。
更主要的是，自从那日梦境过后，任他表现的再轻佻，再欢快，心底总会无端生出一道暗影。
这道暗影让他肆意飞扬时骤然意向阑珊，让他开怀大笑时猛然沉默不语。
想要摆脱这道暗影获得真正的自由。他必须要去修行，因为他的仇人，不仅仅在凡俗之中。
要杀死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那么他自己必须成为更加了不起的修行者。
所以当他听说未满十六岁的少年皆有可能成为苍山剑宗的外门弟子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苍山很高。
前世的陈今是一个游走在荒野之中的旅者，在他短暂的二十多年生命中，虽然没有像那些周游世界的富人般将脚印踏过每一座险峰。
但那些世界上知名的高峰悬崖他都曾用心去量过，他知道最高的山峰是那一座，知道最险的山崖又是哪一尊。
所以当他真正试图去了解这延绵不知何终的苍山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与前世并不相同，至少前世没有这插入云之深处的高峰。
苍山很高，高到他抬头看着这座山峰时，觉得之前用蝼蚁来形容自己与这座山的差异都太过看得起自己。
在这座高山面前，自己只能是空气。
数十日前，他带着小白和小小挥手告别那个居住了三年之久的树屋。
似是感受到空气中泛起的离别之意，那方圆十里之内有资格前来的飞禽走兽都纷纷聚集到树屋旁。
就如三年前小白入冥的第一个夜晚那般，它们都静静地看着那个树屋，看着树屋上的那团棉花。只是稍许有些不同的是，它们眼中不再是贪婪，而是有些不舍或是别的。
除此之外更多的不同，大概是当它们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时，也分出了些许落在陈今身上。只是那些眼神更加复杂，三分恨意三分羡慕三分审视还有一丝似是解脱。
三年时光，陈今早已习惯了它们每个夜晚风雨无阻地聚集到树屋前。所以看到它们眼中如此复杂的情绪并不觉得奇怪。
想起最初那一道道无视自己的目光，其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恶劣情绪。
只见他低头默然片刻，幽幽说道：“做了三年邻居，虽然彼此之间有些误会，但不知为何想着此时就要离开，心底还是有些不舍。”
说道这里，似乎是看到那群野兽的目光变得明亮了些许，他饱含深情地说道：“我相信你们也是和我怀着一样的心思。”
此言一出，就如同平静的湖水中忽然砸下一块顽石。
本安静站着的兽群开始躁动，看向陈今的目光愈加复杂，那些个平日里被欺负最惨的凶兽更是忽然泛起了凶光。
“误会？要不是因为它，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早就被撕成碎片了，还敢说有些误会？”
“至于不舍，去你大爷的不舍！”
这些话它们自然是没有办法诉诸于口的，只能用眼神将之体现。只是这种愤怒和委屈，它们越深刻的表达，落在某人眼中便越是不舍的深刻情谊。
于是某人故作深情地叹了一口气，将小白抱在怀中，将背影留给那一道道宛若刀剑般寒冽的眼神，潇洒地朝着远处那座最高的山峰行去。
此时看着高山，想着趣事，自然不是因为他很开心，而是因为他现在不想登山了。
不想登山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登。
面对这煌煌不知终点的苍山，让他罕见地生出了些许畏难情绪。
在他身侧，李小仙同样仰头看着这座高山，只是他心里的想法却远远没有陈今那般复杂，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畏难情绪。
因为在他心里，陈哥儿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陈哥儿要登山，那么他便登山，如果陈哥儿要回去，那他自然也是要回去的，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乱七八糟地多想些什么，他只需要学着陈哥儿看山便好。
便是这般看了不知有多久。
在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有些嘈杂的声响。
随着声响出现的，是十几道身影。
这十几道身影，都是少年，都未满十六岁。
这些少年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一处完整，像碎片般围在腰上，随风飘动着。
碎片上几乎都染着血，有的已经干堌，有的在缓缓滴落。
这些少年身上几乎都带着伤，手里几乎都杵着木棍，木棍深深地插入地下的腐叶中，成为他们支撑身体的全部。
他们看起来很虚弱，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他们吹倒，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这些少年的目光，都无比坚定地看着苍山。
仿佛在他们眼中，这煌煌不知终点的险峰，不过是另一座需要爬上的山头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