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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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小少年(一)

    眼见着先前还是一介凡俗的白知庸白大人瞬间变成凝气巅峰的修行者,古阙子脸上没有任何惊奇之色,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指尖泛起一道无形的波动,元气流动凝结,最后化作一柄无形的小剑。

    噗嗤——

    一道极淡的声音响起,正展开身形飞快逃离的白知庸忽然变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无力掉在地上。

    茫然低头,感受着气府之上胸口之下无端横戈的那柄元气小剑,白知庸脸色苍白无比。自古阙子从天而降之时起,他便知道传说中的无情剑客不但心性无情,手段更是无情。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剑,自己二十多年的努力便化成了泡影,再没有气府,再没有了修行。

    “错了吗?”

    不知为何,骤然遭受这等打击,白知庸心中最先想起的,竟是这样一个念头。

    三年前,他本可以将那飒然而去的少年留住,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那个手段还有些生涩的少年,是来自苍山,来自苍山剑宗。

    作为一个没有门径没有背景的散修,他不敢撩拨苍山的怒意。这错了吗?他不知道。

    面对这位半步分神的无情剑客,他隐藏些许事实,以情达理,这又错了吗?他依旧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感受不到这天地之间的奥妙,再触摸不到手指尖淡淡的宛若精灵般可爱又可恨的元气。

    他想就此躺着,躺在这污泥之间,躺在这山川河流之畔。也化作污泥般的腐烂,化作这天道之下的一缕冤魂。

    无情剑客古阙子,在苍山还有一个比无情更加令人尊敬的性情,那便是守诺。他说只废掉白知庸的修为,那么他便不会再递出第二剑毁掉白知庸的性命。

    “要复仇,到苍山寻我。”

    冷淡看了躺在污泥之中的白知庸一眼,古阙子在离去之时用比眼神更加冷淡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数百年的修行岁月,早已将他的道心刻成了冰冷的寒铁,面对胆敢欺瞒甚至想要借势的白知庸,他无情地将之打落尘埃,但是心底还是有些许恻隐之心罢。

    毕竟仇恨,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疗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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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最过于匆匆的旅者莫过于时光。

    不知何时起,苍山渐凉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酷热的夏天已悄然离去,带走了太阳那身泛着刺眼光芒的黄袍,带走了那沥沥淅淅缠缠绵绵的烟绕雨天。

    秋风拂过失落小镇,将本就孤寂的小镇映照得愈加寂寥。街上叫卖的小贩不知踪影,就连镇上的居民都消失在了街上,偶尔见着一个,也大多行色匆匆。

    两个月前,当第一个下颌扬起,身着青衫,腰挂长剑的少年傲然地从小镇穿过,在小镇居民复杂目光中跨入苍山开始,失落小镇便变了模样。

    此后他们见过了许多或高傲或稚嫩或哭泣的少年少女,一步步向吃人的大山中走去,小镇上的居民都变得沉默,最后甚至闭门不出。

    似乎多看几眼,这座不知延伸到何处的大山,都会张开大嘴,将他们也吞噬进去。

    所以早些时日这镇上还能见着些许匆匆过客,待他们都决绝地冲进镇外那座大山后,便再难看到行人了。

    苍山脚下,那两个历经了无数风雨侵蚀的大字依旧倔强地竖立在石碑之上,几道横七竖八的刻画宛若刀锋般,在无声地召唤那些前仆后继的少年。

    “快来吧,钻进我的口袋,然后死去。”

    夕阳下,石碑旁。

    一个穿着朴素衣衫的少年泪流满面却头也不回地跨入大山,那站在他身后满脸鼓励之色的男人,终于流下两行浊泪。

    他叫李二狗,世代生活在失落镇外的李家村中,自打有族谱记载以来,他们家从未有过务农以外的职业,只有他父亲,因为身子强壮,能拉弓射箭,才做了猎人的行当。

    也因为如此,家中有些许余粮。他的儿子才有机会到镇上求学。不求考取功名,只为认上几个大字,免得族谱无人能著罢了。

    也因为如此,当失落镇进入苍山求机缘的少年不够时,他那被书生赐名叫做李小仙的儿子因为字中有了一个道字,便被衙门生生划入了修行天才的名单,闯入这吃人的大山之中。

    “俺不该啊,不该把你送进学堂,也不该让你改了名字啊!”

    看着自己不足十四岁的孩子那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中,李二狗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们世代生活在这苍山脚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山里的恐怖。所以当州牧大人亲笔挥毫的告示出现在青阳郡,又被官府层层传递,流到他们耳中时,他们更本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求那份虚无缥缈的机缘。

    因为他们知道,这苍山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吃人的凶禽猛兽,不要说未满十六岁,就是那些传说中可以飞檐走壁的武道高手,也不可能够通过这延绵不绝大山。

    可是,这世间许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

    当李二狗尝试着与那些衙役讲道理时,他们与李二狗讲拳头。当李二狗与他们讲拳头时,他们却与李二狗讲起了律例。

    最终,李二狗没能讲赢,所以他的孩子,此时正一步一步地向吃人的大山走去。

    李小仙很小,他的眼睛很小,鼻子很小,胆子更小。

    仿佛在他身上,不管什么部位都是小的,就连他的呼吸,都给人一种渺小的感觉。

    小小的身影迈着小小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深渊行走,这样小小的少年,在这大山之中几乎很难活过两日。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因为仅仅是过了一天,他就已经在这山路里看到了很多破碎的衣衫。

    他知道那些衣衫都是和自己一样,要爬过一座座山川进入大山最深处寻求机缘的少年所遗留的。

    当然不是故意遗弃于此,而是他们此时,或许都已经进入了那些野兽的腹中。

    先行者们的凄惨下场,让很多少年少女不敢再前行,李小仙自然也是如此,可是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当他们跨进这山的瞬间,便再也看不到后面的路了。

    只有前行。

    李小仙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此时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衣服早已被杂乱的灌木林割成了碎布,身上一道道口子纵横交错着,没有太多痛苦,因为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太多知觉,几近麻木。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走了这么久,他还没有遇到过吃人的野兽,或许是遇到过。

    几天前,当他看见那头双眼冒着幽幽绿光的孤狼吃完最后一条血淋漓的大腿,迈着轻快的步子向自己走来时,他想自己的好运大概是到头了。

    他没有像那些修行有成的少年般拔出身后的柴刀,也没有像那些少女般发出尖叫,他只是用小小的眼睛无力地看着孤狼。

    就像待宰的羔羊,没有乞怜,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腥臭的呼吸充斥着他的鼻孔,他想原来人被吃后也是臭的,和爷爷打的猎物没什么两样。

    那头孤狼眼里的幽光愈加的明亮了,似乎也在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猎物,不过片刻,孤狼便确定这个猎物没有危险,惬意地打了个饱嗝,修长有力的身躯一扑而来。

    便在这时,东边传来一道声音,这道声音很微弱,也很渺小。

    “或许是和我一样小小的动物,也要被吃了吧!”李小仙心想。

    这声音不止李小仙听到了,那头惬意地打着饱嗝的孤狼也同样听到了,就连它那已经扑向猎物的身躯,也似乎听到了。

    这道声音好似催命的符咒,孤狼柔软有力的身躯瞬间变得僵硬,此时此刻,它似乎想到了某个及其恐怖的传说,那宛若刀锋的爪子搭在李小仙的颈上,却再不敢有丝毫动作。

    那冒着绿光的眸子,也在这柔弱的声音传来时变得暗淡,最后甚至发出一声委婉的哀嚎,夹着尾巴化成一道灰影窜进了深林之中。

    李小仙蒙了。

    他不知道这头孤狼为什么听到那道声音如此害怕,更想不明白传说中最强大的猎人都不敢招惹的孤狼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直到许久以后,他才回过心神,向着孤狼逃跑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爷爷曾说过,如果看见凶猛的野兽朝西边如丧家之犬般逃命,那么最好是向着南北方向跑,因为向东会有比野兽更凶猛的动物,而向西,则有可能被兽潮踩死。

    李小仙不准备向南或者向北,他要向东,因为东边那道柔弱渺小的声音,他感觉很亲切,想去看看。

    东边有多远,这是一个无人能回答的问题。

    李小仙不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他走了很多天。这些天他再没看见那些少年少女,或许是都被野兽吃了,也或许是已经找到了苍山剑宗的山门。

    他不在乎,李小仙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完整走到苍山最深处,更没有期待过传说中的仙人能将他收为弟子。

    他只想见那个柔弱声音的主人一面,然后成为朋友,就像很多年前,仅仅八岁的他,和十岁的他成为朋友那样。

    不管彼此的身份,甚至——不管彼此是不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