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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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顺其自然

    十八岁之后的我,或者说一无所有,或者说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

    我只知道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会拿什么去喜欢,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喜欢,我也不知道。未来的路,没有方向,未来的打算,也是一团雾水。

    每天看着我喜欢的人,在流水线上工作。在闲暇之余,和她一起吃饭。偶然间出车,我最盼望的是回到酒厂,可以看到她,就是最好的了,仅此而已。

    我把停电那一天晚上的拥抱当成自己最心跳和幸福的时刻。

    酒厂的生产规模日益扩大,也有很多更加出色的女孩走进了酒厂,但在我看来,老三才是最动人的,无人可以和她比较。

    姑姑自然发现了我的心事,在她眼里,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在我眼里,我却认为我的姑姑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姑姑总会在我蓄意和老三接触的时候,安排我做流水线以外的事情。要么去酒库调酒,要么跟货车出去送货,可是每次我再次来到流水线,我都会不停找寻老三的下落。

    酒厂规模扩大,姑姑招了另一伙做酒水包装的工人。

    这是一帮有着多年的工作经验的女孩,和原来酒厂里林灵这一伙人相比,无论贴标签,包装,灌装,都不用太让人监督。更要说的是,这是一伙非常时尚的女孩。有的发髻如老三一样,高高扎起,皮肤白嫩,面如桃花。有的打扮漂亮,嘴唇艳红,双手如葱,动作灵活。我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一种高于刚出学校门的这些小孩子的成熟气息。她们工作熟练,生产品质比较高,于是当初酒厂的这一伙人就退居二线,生产小订单,大规模的生产归于新来的这伙专业素质的队伍。

    这伙人胆子也特别大,有时候我在办公室休息,她们居然赶跑到我的办公室和我开玩笑,有的居然赶抱着我,解我的腰带,非要看看我的裤子里装了什么。虽然没有真的脱下我的裤子,却让我脸红了很久。

    当我再次来到老三面前,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意。

    “怎么不陪你那些姐姐们了?”

    老三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封箱,我上来帮忙,也被她推开了。

    “那些只是生产需要,过些天就走了。”

    “她们走,我也走,改明你和你姑姑,还有老太爷,你们上流水线,也不要给我打电话。”

    我在边上笑了,连忙拣起地上的箱子,等着老三来封胶带。老三用她漂亮的眼睛瞪着我,带着忿忿不平的表情。

    “都走了,我们两个一起把这里包下来,才没有人打扰我们呢!”

    “我才不呢!这里工资这么低,要把人饿死了。”

    说实话,那些新来的专业流水线的女孩也喷了香水,总感觉她们喷香水,是在掩饰身上另外的气味。而老三和林灵她们身上,仿佛是一种天然的气息,也许这些才是最吸引人的。我就从那个最妖艳女孩身上闻到了一股类似动物发情的气味,在老三身上从来没有闻到过。

    “再过一个月,我要走了。”

    “去哪?”

    “回家,我还有事。”

    “还回来吗?”

    “不一定,也许再也不来了。”

    我不禁想象如若老三走了,酒厂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酒瓶仓库,堆满了几十种瓶子,,地上满是透明的,半透明的玻璃。

    包装仓库叠压着各种包装,标签架子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标签。

    流水线上大家都在重复的做着同样的动作,就连酒也没有了应该有的香味。

    老三走了,我还会不会整日里以厂为家,整日暴晒在日光灯下,耐着性子和李恩土打哈哈。

    “想什么呢!傻了吗?”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走了,也许酒厂也不是我呆的地方了。”

    “我们认识的太晚了。”

    “你有男朋友?”

    “我很早就订婚了。”

    十八岁,我是那么的单纯,认为大家所说的话都是对的,认为所有的人都如我想象的那么真实,可是我唯独不相信老三的话,更不相信她订婚了。

    经历了一波订单之后,车间里已经狼狈不堪了!原来都是李恩土来打扫,李恩土恰恰生病了。姑姑姑父忙完出库工作后,就连忙往医院赶去。便安排了老三和我一起整理车间卫生。车间里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静的出奇。流水线很安静,流水线两旁是标签纸和包装废料,日光灯格外的亮,以至于我和老三面面相窥。

    整理工作开始了,我们先把有用的标签整理出来,再把消耗品放整齐,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我拿了个蛇皮袋,老三把包装废料往袋子里塞。每次她往里塞废料,我们都近距离接触。

    我忽然间有想抱住她的冲动,没有这么做,却让我浑身开始颤抖。这种颤抖来自内心巨大的决策,来自我无法把控却极力的把控。

    我的印象里,电视上的男男女女都会在雪花飞舞的季节,在空旷的空间里相拥。我还知道我非但不会被老三讨厌,她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唯一不能突破的是我们心里薄薄的那一层纸。

    我们经过两个小时的努力,终于把车间整理好了。这两个小时,我不光没有觉得长,反而感觉如此的短暂,没有感到累,而是非常轻松,像梦一样抓不住,却又真实的发生着。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车间,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从老三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我看不到老三的表情,可是我却知道她是同意的,她也渴望我的拥抱。

    当老三扭过头来,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心疼的看着她,我亲吻了她。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也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件事。

    我看到了奔腾的河流充塞着我,我感到了老三身体本能的热情。那种感觉让我眩晕,让我不知该如何收拾。天地都在转,疯狂的转,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酒厂变成了一片黑暗,我和老三变成了最清晰的相互偎依的两个紧密的个体,无法被时间分开,无法被世俗分开。没有羞涩,没有顾忌。

    我是自由的,我只归我自己支配。老三也是自由的,她认识我也是她的自由。

    当两个自由摆脱了双腿,摆脱了一切思维,发生了碰撞,自由的碰撞,幸福的碰撞。

    人生难得被历史标记,在我们的人生舞台上,出生算是历史的标记,和自己的爱人嘴唇的碰触算是历史的标记。像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吃东西,第一次喊爸爸妈妈,第一次发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都不如降生和初吻更印象深刻了。

    我和老三都哭了,我们坐在半成品仓库望着对方。时间不催促我们,也没有人打扰我们,我有数不尽的话要对眼前的姑娘说,当我要说话的时候,老三堵住了我的嘴。

    “我都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她曾说我傻,傻子说话从来没有顾忌,也没有瞻前顾后的算计。傻子把自己最直接的感觉傻傻的说出来,如果一切正常,他是正常人,如果闹出笑话,那他就是真正的傻子。

    “我们认识太晚了。”这是老三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也是我最不愿意听的。“我已经订婚了,腊月我就要回去结婚了。”

    “那个人好吗?”

    “我们订婚之后,就没有见过面。”

    “那你们没有感情,怎么结婚。”

    “不谈感情,大家都要面子,面子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面子,我听了苦苦的笑了。

    农村,男女双方谈婚论嫁的方式是不合理的,但从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如果违背了规矩,才是真正的没了面子,根本就不考虑有没有感情。大家都在先结婚后谈恋爱,于是一直被延续,并无限期坚守。

    男女双方的婚事要经过见证人,而北方农村的见证人却不止一个,而是整个家族和家族的亲人们。当两个人订了婚,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了将来要发生什么事。如果中间出现退婚,首先对女方不利。大家会千方百计的打听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确实大听不出来,也会想办法安插一个理由。这样做父母的会羞于提及这门亲事,还会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饱受煎熬。

    面子的问题在我们村子里出现过,我也听过类似的事。忽然间我要成为破坏规矩的人,要成为别人家里的阴影制造者,说实话,我没有勇气,也觉得自己很冤枉。

    当天晚上,我们没有睡。寒风怒吼,我和老三围着炉火,炉火映照着她通红的脸,也烧透了我的心。

    “可以和那个人退婚吗?”我只能用询问的方式,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和她的那个未婚夫谈判或者决斗。

    “不可以。所有的亲戚连彩礼钱都已经给我们了。”

    炉火很旺,把我的脸烤的滚热。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老三的泪从眼睛里滚下来了。

    天亮了,我没有醒,因为我根本没有睡。

    老三已经走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走了。我骑车追了很久,也没有追到老三。我不知道老三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幸福。

    酒厂,依然在正常生产,热火朝天的生产。别人的貌美如花和我几乎没有关系,我懒得再看另外的人了。

    我的世界进来了一个老三,绝对不会再有另外的老三进来。

    时间可以化解一切伤痛,我不知道我的时间是不是也有疗伤的效果。

    我认为自己就是林灵嘴里的“瓜怂”,几乎毋庸置疑的瓜怂。

    我在顺其自然的时光里,在酒厂虚度时光,心情低落。

    这里最不缺伤心的酒,还有痛苦的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