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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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 元日之前(五)

    正乾天子的声音很大声,朝臣惊惧,这是陛下罕见的当众发怒,除了数年前元日因社稷鼎爆炸之祸手擒大宗伯,极少看见陛下对大臣如此严厉。

    何足贵却是面色不变,好似自皇帝开始搭理他,一身的汗渍就消然无踪,开口道:

    “陛下此言不妥。”

    御史身负谏官之责,说起皇帝来义正言辞,毫不避讳。

    “太荒入九州,犹胜圣教临朝,通时运,晓阴阳,他既收下叶氏遗孤,朝堂自当归还一个道理。”

    圣教国师,玉皇观掌教面无表情的坐在一侧,对御史中丞将玉皇观和太荒相比毫不关心,在来时太师叔祖已经吩咐过,此行不争不论,当个人偶就成,社稷太荒之事,盖不相应。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这才看清何足贵的目的,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把太荒和玉皇观作比较,这是要把那尊大神给搬进朝堂里来啊!

    这怎么能行!

    不等旁人开口,莽山王就先说话了,来时小祖宗也是有过一些吩咐的。

    “何中丞此话就可笑了”姬唐成一开口,那些想要说话的人就闭上了嘴。太荒之主真要干涉朝堂,莽山王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对头,诸臣工们打算继续作壁上观。

    “叶乃松一案有冤还是无错,与家主的大弟子无关。家主大弟子早被叶氏除名,又觉醒了蛟龙血脉,与叶家已无瓜葛。即便家主大弟子要为其父报仇,也只关生死,无问对错缘由,这是家主大弟子的私事,与家主无关。”

    “家主曾说,太荒字第,不经磨砺,难成大器。日后家住大弟子若是登门寻仇,诸位可照常行事,无须顾及家主。”

    这是拿大伙给叶无欢当磨刀石啊,而且是明目张胆,毫无避讳的当面说出来,真要有那么一天,谁要是真逮着叶无欢揍一顿那就是傻子。

    不过莽山王这一番话说出来,何足贵给叶乃松翻案的一个大前提就不存在了。叶家不会要求翻案,唯一的子嗣叶无欢又不接受,再这么强行翻案,倒是有攀附太荒的可能。

    何足贵被莽山王一番抢白,倒真是打乱了一些事,不过他还有准备,也不慌张,对姬唐成拱拱手,这才说道:“叶无欢在叶氏除名,又已拜入太荒门下,对此案自可处身事外。可叶乃松一家老小何辜,莫不是为了你将门,就可千人断头,数月前天筑卫旧事犹在眼前,天幸太荒不怪,八十万军士可返。若有一日,将门为求复起,要将我等一家老小斩首于朝门外,不知诸公可还有心旁观。”

    “身为将门巨擘,叶乃松死得其所,但通家老幼受难,就因他左王暴虐,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如此心狠手辣之辈立于朝堂之上,叫我等怎敢安眠。”

    震惊有之,担心有之,不屑有之,事不关己亦有之,何足贵的话倒是真让群臣们去回忆左王这些年来干过的事,有的能认同,有的却是摇头。

    大殿内又是一阵安静。

    “左王,你可有话要说。”皇帝冷冷的看着姜俊茗。

    姜俊茗镇定自若的看着皇帝,欠身说道:“叶乃松一案证据确凿,何中丞急于翻案,不过是因微臣接下来要说之事。”

    “哦”皇帝已是面无表情,但目光已从左王转移到了了何足贵身上。

    这是个明显的信号,对于左王,皇帝保持着一贯的信任,望着御史中丞,显然也是想知道这一位到底是被左王抓住了什么把柄,才会提起昔年旧案,急于扳倒五兵部的头头。

    “有些话,本不该当着诸位臣工之面说起,不过当臣子的,在陛下面前更不得隐瞒,所以对小王接下来要说的话,还诸同僚勿要见怪。”

    不理会面目开始变得古怪的丞相、御史大夫还有跪坐前排的列为公卿,皇帝已经开口:“仔细讲来!”

    姜俊茗忽然面相西方拱了拱手,轻轻咳了几声,才淡淡说道:“前日,于上谷之地,剑城大商陈师龙家中搜罗出兵甲二十万具,还有贺兰山马场股契一具,每年可获得干股一份。同时,可在某些时候将其干股一次性换成马匹六十万,经手人为伯益严家。”

    “陈师龙是何人?伯益严家又是何人!”皇帝的语气阴冷,显然此时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危及国朝统治安定。

    二十万具兵甲,数十万匹骏马,这是足以祸乱一州的力量,弄不好,甚至会产生无数流贼,逃窜四地,祸乱整个九州。

    “陈师龙乃剑城大商人,也是御史中丞何大人的妻兄;至于伯益严家,祖祠里的牌位倒是写着严氏先祖,但剥开外边那一层鎏漆,里边写着的,却是‘罗氏先祖’。”

    轰!

    朝堂上一阵惊呼,随之是一片如蝇虫飞舞的议论声,低沉乱耳。

    七千年前的烽烟战火,断绝多少三代血脉,又兴起了多少九州世族。严氏起于六千年前,楚国庄王之后;而罗氏,却早在八千年轻,有开荒后裔迁居于梁州祝融之墟,留下祝融八姓,罗氏便为八姓之后。

    两个毫无瓜葛的姓氏,在同一个宗祠内供奉,香火却还能千年不断,先祖英魂依旧庇佑后人,这是何等诡异!

    “真有此事?”皇帝直着身子,紧紧的盯着面无表情的何足贵。

    “陛下,诸位同僚,不知还曾记得,前朝梁邱之初,小炎皇朝末期时,南兴之地有一军士,征战南北,将小炎一朝国运生生延续十七载,获赐国姓罗,封王爵。后梁邱立朝,降之,再受国姓梁邱,封王爵。然传闻其早与小炎公主生有一子,藏匿雍州,也不知是否就是伯益严家。”

    左王一说,大臣们纷纷记起,那名前后两朝均获封王的传奇军士,本姓严。

    再朝余孽啊!

    本以为揪出个前朝之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两个朝代之前的旧事,距今已近千年。

    “何氏,起于三代,承自开荒韩姓。何大人出自杨淮,于成周为官数十载,缘何不曾前往三代遗址祭奠韩氏先贤?”

    何足贵面色终于变样了,群臣们这才想起御史中丞每次朝拜三代遗址之时都会称病告假,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难怪左王会说这事不能当面讲,涉及各姓祖宗,涉及各家秘闻,谁家祖上没有些龌龊事,当然难以当众启齿。

    既然开了口,那就没有停下的打算,只听姜俊茗接着说道:“杨淮乃数千年大郡,郡志之中,并无何氏记载。倒是梁邱朝之初,数起前朝叛乱中都有何氏身影,最后的定论为,小炎朝灭,罗氏皇族隐姓埋名于民间,融入他氏,改姓莫、索、何,供奉两家祖先皆有之。三代遗址在梁邱之时曾为前朝太庙,何大人想必心有隔膜,所以才会每次称病不拜。不知现在家族宗祠之上,供奉的何氏神位背后,是否还可有罗氏先宗名讳啊。”

    何足贵双臂颤抖,望着左王,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老夏!”

    “老奴在。”

    皇帝才开口,夏龙渊的身子就幽幽出现在玉案一侧。群臣顿时噤若寒蝉,这个人,就像皇帝的影子,权威甚重,又惯于在暗中观人,不少人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着黑衣锐士前往查探,令中尉丞着左右中侯带兵包围何府,一人不得放过。”

    “老奴遵旨。”

    夏龙渊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大殿上,何足贵颓然倒地,诸臣工看得清楚,御史中丞大势已去。

    唯有丞相,御史大夫,太子,汉王,诸位上大夫等十数人眉头轻皱,这等手法,似曾相识啊。方才皇帝唤出夏龙渊的同时,似乎跟左王对了一眼,虽然看得不甚明确,但这可不是一个好迹象。

    好似那一瞬间左王与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们看着那倒在殿中的何足贵,不急不躁,一脸漠然,与昔年的叶乃松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