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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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舟看到胡晓红的黑丝袜和红色高跟鞋在玻璃门下方不断地来回晃动,心想自己面试时间太长,胡晓红肯定觉得自己被伊琳的年轻貌美迷住了,而且这次她猜得没有错。他不希望自己如此轻易被人看透了,便对伊琳说今天就先这样吧,人力资源会跟你联系。伊琳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致意,似乎有些犹豫是不是就这样退出房间,轻轻说了句谢谢同总。同舟站起来主动伸出手,伊琳嘴角浮出释然的微笑握住同舟的手,同舟觉得她的手很温润,但应该有些力量。

    直到下班的时候同舟也没有叫胡晓红进办公室,他为自己脑子里不时浮现出伊琳的影子感到有点可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见到漂亮女孩就方寸变乱,又一次怀疑自己像个情种,爱恋轻易萌芽,疯狂生长。他努力地去想钟倩,但钟倩的面孔不停地被莫莉和伊琳取代。食色性也还是温饱思银欲?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他也承认,每当他面对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面孔,就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从心理到生理,很像高中到大学那个年龄段的感觉。男人都是如此吧,他自我解嘲般地想着。想起和区里几个朋友早已约定的晚餐,他提着皮包推门走出来,走过胡晓红,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转头对胡晓红说道:“小胡你的眼光不错。”胡晓红抬起头愣了一下,不过马上会心一笑:“给您选助理那一定得认真。”同舟笑着挥挥手:“叫她来吧,前几天你报来的市场部的主管也不错,复试吧。”胡晓红笑得很开心说好的您慢走。同舟边走边想,自己从来没有想着夸胡晓红一句,今天大概是因为伊琳的关系心情好,看来以后要改变方式哄哄胡晓红,表现点善意也许会收到更好的效果。不过也只能是适当宽松,还要密切观察,直觉告诉他是胡晓红和他不是一路人。

    走出电梯门,同舟才想起该叫上投资部的经理郭向阳。在公司里郭向阳算是和他走得最近的人。郭向阳的大姐是同舟高中同班同学,郭向阳大学毕业留在上海结了婚,几年后离婚,又跑到一家江苏的民营企业做副总,心情一直不好。他大姐实在是为这个独自一人漂泊在外的弟弟担心,早就想让他回来。同舟到世强公司后郭大姐要同舟帮忙给郭向阳找个位置,正赶上投资部新成立,郭向阳又是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专业毕业,于是同舟就向强总推荐,除了没介绍郭向阳和自己的关系,他把郭向阳的背景详细展示了一番。李强亲自面试,郭向阳表现得很得体,稳重中不失灵活和迅速的反应,于是顺利就职投资部经理。进了公司后同舟特地嘱咐他不要向别人透露出俩人的关系。“你在私营企业呆过,老板对什么最在意你该知道。你的经验、专业还是我下决心推你的关键,把活儿干好最主要。你姐为人我清楚,虽然好多年没见你,你们家本质的东西不会差到哪里去。”郭向阳连连点头。平时上班俩人基本是公事公办,下班时常找地方吃饭聊天,在一个对他们来说都还算是有些陌生的环境里,这种关系让俩人都感到高兴和些许温暖。

    同舟站在大厅里拨通郭向阳的电话:“兄弟,晚上有事吗?”郭向阳笑了:“同哥招呼哪能有事?”同舟边走向自己的奥迪边说:“我车里等你。”

    不一会郭向阳急匆匆跑过来,他拉开车门让同舟下来:“同哥我来开。”同舟现在也习惯了郭向阳开车,坐在旁边看着周围拥堵的车辆和见缝插针的行人、电动车,同舟很奇怪自己每天居然那么有耐心。“金悦,西边的。”郭向阳利索地挤进车流。

    晚上的饭局是区政研室副主任马克张罗的。在区里马克、同舟和区安监局的陈天民关系最好。陈天民是监察科长,陪着同舟和林副区长上过几次娱乐场所后就和同舟熟悉了,一说起来两个人小时候家还都住得距离不远,同舟说兵工大院那时最拔份儿的老五你熟吗?陈天民大笑说那是我大舅,严打时送新疆了。同舟说我们邻居孔三和他最好,他们老上我们家窗户底下喊女孩名字,说小白小白你出来,小白是我们家楼上一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有一次石油大院一个孩子抢我乒乓球拍,孔三上去就一脚,你大舅捡起一板砖就砸。俩人越说越近,后来有事没事就在一起聚,陈天民说话慢条斯理但逻辑清晰,煤老板都说这是个讲道理有文化的领导。马克是区里有名的笔杆子,刚开始当秘书时同舟写材料怕过不了关总要拿给他看看,马克有时看似随意轻松地改动几处就叫同舟和区长赞不绝口。同舟向他请教诀窍,马克说就是要掌握习惯,领导的习惯。跟他们时间长了谁喜欢说什么怎么说、先说什么后说什么都有规律。马克和陈天民都喜欢喝酒,他们三个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一次纪委邢书记开全区纪检工作会议时见到他们,笑着说你们就是区政府三恶少吧?吓得三个人冷汗都冒出来了,后来才知道这话的由来,是区委书记有一次看见他们三个在食堂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很热闹,开玩笑对周围人说这不是仨恶少形象吗?这话经书记嘴里说出来,政府党委人大政协机关很多人也就知道了,经常有人那这个事和他们开玩笑。陈天民再搂马克脖子时马克就甩开他的手说注意形象,同舟在一旁说这也是咱仨的品牌啊,书记帮咱们打知名度。三个人其实都知道,只要不是真的恶名在外,给领导当了一次调侃对象并没有什么损失,一个大院上百个科长处长,想混得尽人皆知还不是靠恶名坏事,并不是件容易事。从此以后三个人来往更加密切,一星期不见几次倒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服务员将同舟他们引入包房,坐在茶几周围的几个人看见他们,纷纷起身致意。身材细长而又结实的陈天民先迎了上来,夸张地和同舟来了个拥抱,说你小子也不主动张罗吃饭还得马克招呼。同舟笑着又和马克握手,说你净瞎说你问马克我约你几次你都没空。他把郭向阳介绍给大家,发现在座的还有一个女孩,“哟,今天有新人啊。”陈天民搂着女孩的肩膀推向同舟:“这是天马广告的徐丹,认识一下。”同舟握握徐丹的手说:“陈哥开发新队伍了?”徐丹不慌不忙说道:“我们俩是战友,绿野山友俱乐部的,我是领导他是我的部队,”同舟说:“山地部队的?不是炮兵就行。”大伙愣了一下,哄地笑开了。陈天民招呼大家入座,主座推让半天没人坐,陈天民说:“同总还是你来吧。”同舟说:“老大二哥在这呢那就轮到我坐?”陈天民说:“让你坐是叫你买单。”同舟说我坐哪儿都买单,还是老大坐。最后马克坐了主座,同舟陪坐下座,徐丹陪坐上座,陈天民挨着徐丹,同舟下面是教委财务科王科长,再下是郭向阳。

    陈天民叫服务员打开白酒,是十五年的汾酒。马克说最近政府这边都开始喝汾酒。陈天民说汾酒在区里设了几个专卖店,合伙人是地税李书记的老婆,纪委邢书记她弟好像也参股了,请为参加了几次品鉴会我都看见他们。同舟说这生意现金流好。大家一起碰了前三杯,徐丹主动站起来要打一圈,同舟说老二你存心找一酒仙收拾我们来了?陈天民笑着说顶多一花仙,同舟说不是狐仙就行,花痴更行。徐丹听了走到同舟面前,说道:“久闻同总大名,今天有幸认识,我先干为敬。”同舟感觉阵阵香气袭来,忙干了一杯酒说:“二哥的朋友就是大伙的朋友,二哥的女朋友也是我们大伙的女朋友,我们以后就都不客气了。”陈天民指着同舟说你乱讲,纯朋友。

    菜没怎么动大家已经喝得热火朝天,同舟趁着徐丹敬酒的空档和马克喝了一杯酒,说老大怎么看着瘦了,最近锻炼了?马克叹了一口气,说最近区长要跟市里汇报城中村改造工作,我加班搞材料快一个星期了,这次也怪了老不对他胃口,晚上回去还得接着弄。同舟说你也有搭不着领导脉的时候?马克说最近这事因为拆迁好多人上访,稳定现在是最重要的,解决城中村又是市里今年明确要完成的计划。你说展览馆广场前那个六一市场,黄金地段不能老卖服装啊,那地挂牌拍的话至少二十亿,可那些商户啥条件啊?满足不了。同舟想世强在里面还有不少摊位,但没听强总跟他提过这事。再一想这要是区里市里关注的事情,强总不给他安排事儿倒还真是让他少了不少麻烦。

    陈天民拉着徐丹走到同舟面前,说同总以后广告的事想着点儿你妹。同舟和俩人喝了一杯说你这顿饭原来是这个主题啊。陈天民说你还真冤枉我了,今天是老大为小孩小升初的事请王科长,咱们一起敬王科长一杯吧。一直显得有点孤单的王科长连忙站起来,几个人轮流劝了几杯。郭向阳又起身敬了一圈,同舟觉得今天的酒喝得有点急,心想每次自己心里一惦记事儿酒就老喝出状况,今天好像到现在为止还很清醒。他看着因为喝了酒肤色开始白里泛红的徐丹,突然想起昨天钟倩夜里二点才回家,早晨问她说陪英国来的同事上夜色酒吧喝酒去了,这应该是他心里不痛快的原因。其实从钟倩的工作性质讲晚上加班陪客户还属于正常,同舟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钟倩一晚回来自己就觉得有点不踏实呢?就是那次有人电话里找rose以后吧。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同舟总觉得有块阴影在自己心里时隐时现。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同舟告诫自己,要么忘了这事,要么弄明白这事,否则就像自己在俩人中间挖了个深坑,可能他和钟倩间已经有了一道裂纹,他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让裂纹继续扩大,但明知道猜疑将会毁掉彼此之间的信任,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制止自己不停地这样想。一定要和钟倩好好谈谈了,关系必须从现在开始改善了。

    九点不到,四瓶白酒都见了底儿,陈天民张罗着要再开酒,同舟看徐丹喝得有点醉眼朦胧的样子,手也开始放在陈天民的胳膊上划动,便说今天就到这吧,我看马哥都有点困了。马克忙说没事没事。陈天民叫到:改第二站,听音乐去。同舟说:你怎么有这雅兴了,受谁熏陶了最近?马克招呼服务员买单,服务员说买过了。郭向阳忙说弄完了,几位大哥别管了。马克说:怎么好意思叫老弟破费。郭向阳说我当弟弟的这不应该的?大伙站起来穿衣服拿皮包,马克说今晚谁都不许落空儿,咱陪王兄听音乐去。

    陈天民叫了几个代驾开车,一行人出发。十几分钟后车停了下来,下了车同舟才发现到了市里的歌舞剧院,他转向陈天民说:还真玩高雅艺术了?美声还是民族啊?陈天民笑了说:都有,咱们上后院去,他们后院改成歌厅了,净是歌舞剧团的艺术家陪唱,不是听音乐?同舟说:世风日下啊。徐丹说这叫艺术下基层艺术服务大众。哄笑中一行人走进歌厅,幽蓝的led灯链闪烁着“天籁之声”几个字。歌厅的女经理将他们领进了包房,陈天民介绍说经理的表哥就是剧院办公室主任,女经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媛媛,一会安排几个剧团的学员陪一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同舟叹道:表哥还是干爹啊?一会别再进来几个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不一会儿媛媛领着几个女孩子走进来,一阵乱哄哄的客套谦让后女孩子们分别坐下。郭向阳说大厅有表演他要出去看,同舟今晚惦记着回家的事,有些心绪不定。陈天民看着他说你没事儿吧。同舟摇摇头,他从陈天民的眼神中看出陈天民根本不相信他的回应,眼毒,他想。陈天民凑过来说:单位的事还是家里的?同舟一把搂住身边那个女孩,说有事我还不跟你说,来,我俩一起敬你俩一杯。徐丹过来大伙一起喝了一杯酒,那边王科长已经和陪他的女孩唱起了《知心爱人》。

    同舟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些烦心事,他拉着身边的女孩一起给房间里的人敬酒,很快兴趣起来又和女孩玩起了筛盅,酒后的反应似乎格外的快,身边的女孩一输再输不断地被罚酒,引得另外几个女孩凑过来参战,同舟还是胜多负少。在大家喝彩中同舟把掺和了汤尼水的伏特加一杯一杯灌下肚,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开始漂浮起来,一会是和徐丹合唱,好像还和身边的女孩贴身热舞,朦胧中同舟只是意识到女孩被他紧紧箍在臂弯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孩那个部位的大小和质感,很奇怪她这么高的个头怎么这里这么小?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天民招呼买单的声音让同舟睁开了眼,他明白自己刚才睡着了,郭向阳和陈天民争着结账,陈天民说兄弟这地界我好使。在歌舞剧院停车场里大家互相告别,郭向阳扶他坐进车内,同舟说:你还能开吗?郭向阳说我后一站没喝,现在快两点了没交警了。同舟想今晚和钟倩谈心的计划肯定没戏了,这样子回去自己一般都是悄无声息地溜进客厅,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同舟想,再买套房子吧,最起码要有两个卧室,再喝多了分开睡。

    到了同舟家楼下路边,郭向阳停下车要送同舟上去,同舟说不用了,明天你把晚上吃饭的发票给我,今天就得咱买单,老大的场子。他摆摆手推开大院的铁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心想着没事,真的没事。真没事吗?

    楼下几声狗叫惊醒了同舟,同舟意识到是清晨六点半了,每天这个时候总有一个老太婆牵着两只毛色混杂的京巴从楼下经过。同舟睁开眼,想起钟倩总提起的楼下越来越多的狗屎和楼道日益增多的杂物。养狗和文明程度应该是没太直接的关联性吧。据说京巴大多是杂交后产生的残疾物种,老太太知道后还会养吗?同舟自从下海后睡眠变得很浅,一开始总被老太婆的京巴吵醒还很愤怒,时间一长他自嘲地想不妨把狗叫当成闹钟。有几次他上班睡过头,原因要么是京巴没叫,要么当时淅淅沥沥下着雨,同舟就想老太太可能生病了,或者下雨没法出来遛狗。他有些步履蹒跚地走进卫生间洗漱,手撑洗手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面前这个人看上去有些陌生。额头的皱纹明显深了一些,神态里也多了一丝忧愁。马上三十岁了,他暗自吃惊,想起了和莫莉分手几年后一次自己生日那天的情景,他一个人呆坐在集体宿舍里,喝了两瓶啤酒后越过了自己规定的红线,拨通了莫莉家的电话。电话另一端莫莉的妈妈没听出他是谁,说莫莉已经去奥地利留学了。同舟不等莫莉妈妈再说什么便匆忙挂断电话,然后就接着又喝了不知道几瓶啤酒,直到同宿舍的马克回来把他从地下拖起来。不久后马克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叫薛冰冰的女孩,之后的日子薛冰冰让同舟感觉自己就像动画片《猫和老鼠》里的杰瑞,被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弄得团团转,又不知如何下嘴。马克发觉后一个劲儿向他道歉,说介绍错了,薛冰冰看来不是结婚对象。同舟倒是并不介意,他觉得和薛冰冰在一起很好玩,很轻松。薛冰冰带他去迪厅、酒吧、杀人吧,带他去看音乐会,去机场迎接她的跑男偶像。俩人似乎都清楚彼此不是要相托一生共同生活的对象,但同舟的幽默、体贴和薛冰冰的活泼、热情、直爽形成了互补,又让俩人在一起都感觉很舒服。有一次薛冰冰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十分低落,分别时抱着同舟就是一个长长的法式热文,同舟即吃惊又没有惊慌失措,两人很从容地圆满完成这个动作。第二天打电话聊天,俩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起这件事。在其他人眼里,俩人就像恋人一样,但他俩始终没有突破最后的界线。同舟认为薛冰冰会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很独特的一个女人,但一定不会是自己的老婆,而且他坚信薛冰冰也会是这个想法。当一年后的一天他试图重复热文,换来的是允许他在冰凉的面颊上的轻轻一文时,同舟就决定永远就把她当成一个知己、一个特别好的异性朋友对待,尽管他严重地怀疑异性知己都是扯淡,早晚有揭开窗户纸的那一天。

    同舟用剃刀刮去面颊上的剃须泡沫,薄荷味儿,记得薛冰冰说过喜欢这个味道,还有薄荷味的口香糖。他回想起自己得知薛冰冰结婚消息时那种茫然和失望的心情,薛冰冰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结婚的消息,同舟也没有责怪她,几个月后俩人再见面时同舟说我在马尔代夫看见你度蜜月了,薛冰冰看上去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大笑着说你就编吧我去的是丽江。俩人像以往一样嘻嘻哈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同舟结婚时他也没有通知薛冰冰,有一天薛冰冰中午打电话,要请同舟吃饭。同舟和她坐在世界贸易大厦楼下的韩国烧烤店里,薛冰冰一脸严肃地批评同舟,说她还是从马克那里知道你结婚了,真不够哥们。同舟说你结婚不也没告诉我吗?看着薛冰冰一时语塞,同舟连忙说马克早知道咱俩没戏,故意不告诉你,省得藕断丝连的影响咱们各自的小日子。这顿饭让同舟知道薛冰冰的丈夫是省里很有名的一个地产商,好像上过富豪榜,薛冰冰也知道同舟的妻子就在世贸大厦不远的国贸大厦工作,还闹着看了同舟手机里钟倩的照片,说挺漂亮的,然后抬头看着同舟,好像要进行一番比较。从此,俩人的联系恢复了正常。

    同舟看过一篇文章,说夫妻相处不应该是1+1=2,而应是0.5+0.5=1,想想的确有道理,都让一步,放弃一些自我的东西,比坚持自我坚持碰撞要好得多,但关键是双方要一起放弃而不能单方退让,双方都要认识到这么做的必要性,而且要有各自的原则,有些东西是不能容忍和退让的。他和钟倩之间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钟倩会认可这个观点吗?他想自己还是多拿出时间和她交流,不能缺乏耐心。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睡眼惺忪的钟倩扶着门框看着同舟。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钟倩问道。

    “没看表”,同舟捧水洗掉泡沫。钟倩推开他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又喝多了吧?”

    同舟拍拍面颊,说没有,现在这么清醒怎么会喝多了。

    钟倩说是比被人扶回来强,也没让别人半夜打电话问家怎么走。同舟说今晚有空没有我们一起吃饭吧。钟倩站起来走到同舟身边,从抽屉里开始拿她每早必用的化妆品的瓶瓶罐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同舟说:你昨晚没干什么亏心事吧?怎么突然想起一起吃饭了?同舟说你成天外头应酬想请你吃饭也不行啊。钟倩说你等我电话吧,还真可能吃不成,下午亚太区市场总监来。

    同舟边穿外衣边说得我跟你沟通沟通,好像我们好久没沟通了。钟倩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呸了一声说你净找别的女人沟通了吧?同舟看着钟倩睡衣里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突然身体有了些反应,他走到钟倩身边一把搂住她,手也开始游走。钟倩叫到你干什么啊讨厌,但不一会在同舟的坚持下便不再挣扎。同舟说你有反应了,钟倩哼了一声说时间来不及了,晚上再沟通吧。同舟放开她,想着从什么书上看过一句话,说的是男女之间如果闹别扭,生理手段可以解决问题。似乎是渡边淳一小说中写过。他不相信这句话,这样也许可以暂时让双方交战的军队停下步伐,但不足以叫各自人马掉头回营,除非双方真的达成和平协议,或者一方彻底放弃了继续战斗的想法。被生理因素主导和控制的那种行为下只是用感性把理性暂时赶跑罢了。

    郭向阳已经等在楼下,同舟觉得年轻真好,自己只比郭向阳大几岁,但明显感到酒后的精神状态不如他。进了办公室同舟发现自己的桌子好像变干净了,他正四处寻找自己的茶杯,敲门声响起了。伊琳拿着他的杯子走了进来。同舟有点惊讶,“你怎么今天就上班了?”伊琳说:胡总监昨天叫我早点上班,说您最近事情很多。同舟自言自语:“胡总监?胡晓红啊,叫她胡经理就行。”伊琳放下杯子:“她名片上就这么印的,电话里也说自己是人力资源总监。”同舟有点恼火,公司组织机构里从来就没有总监级的设置,不知是胡晓红自作主张还是另有原因。他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快,对伊琳说:“你帮我安排一下会议室,上午十点有个投资机构拜访,再通知投资部郭总,让行政部把投影仪调好,ppt一会儿找我来拷,然后在投影上试着过一遍。”伊琳点头刚要出去,同舟问道:“你座位在哪里?”伊琳说:在机房旁边。同舟说那地方又吵又暗,离我还远,你叫胡晓红过来。他转念又一想,说算了。伊琳出去后,同舟对着窗户沉思着,胡晓红对外宣称自己是总监,即便是她这个愿望再迫切,也未必敢未经批准这么公开张扬,也许是李强首肯或者是暗示。李强疑心很重,信任别人对他来说不是很容易,但胡晓红好像很受他的信任,同舟从未听到过他对胡晓红的抱怨,而公司员工有这种待遇的也绝无仅有。李强曾要人力资源部门给他招聘秘书,同舟催过几次要胡晓红招人,每次她都一口应承但始终不见进展。也许是她觉得有了秘书自己再进接近李强的机会减少吧。同舟推开门,叫道:伊琳。在办公区角落里伊琳连忙站了起来,同舟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道:“你怎么坐那儿去了?”他观察到门口的胡晓红身体震动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一副聚精会神工作的样子将电话贴在耳朵上。他对胡晓红说:“胡经理,你把伊琳的座位调到我办公室门口来。”胡晓红抬起头:“同总,您门口是人力资源主管的位子,这几天就来报到了。”同舟不耐烦地说:“让她坐伊琳那里。”胡晓红看出同舟的不快,马上站起来说:“我马上安排,是该跟您离着近点,那边机器又热又吵。”她开始指挥前台帮助伊琳搬东西,同舟把手里特意拿着的一本文件交给走过来站在门口的伊琳,说你保存起来,有带锁的柜子吗?伊琳摇摇头,胡晓红马上应道:“我先把留给强总秘书的那个柜子给她吧。”同舟说他秘书来了怎么办。胡晓红说强总交代他的秘书不用那么着急找了,一定找到好的再推荐他面试。同舟不想再追问招聘李强秘书的安排,觉得自己把胡晓红也调理得差不多了,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政治对于同舟来说并不陌生,跟着林区长这么多年,他也见识了不少这种场景。林区长出席活动故意晚上个半小时四十分钟,到了后说堵车,什么时候有特勤待遇就好了,那就是对主办方不满了。要是当着请托人、介绍人的面详细指示主办协办具体单位具体人具体职责权限,那就是对介绍人不满了,让请托人明白了真正有权控制事情的人是谁。同舟觉得自己并不擅长这些东西,但长期的耳濡目染也为他积累了一些经验。他原以为企业里不会像机关那么争权夺利得厉害,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幼稚。钟倩早就告诉过他外企,哪怕是世界500强也一样是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一切依靠上级依靠山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亚太区老大一倒,从新加坡到上海一堆部属跟着离职调岗。按钟倩的话讲,他们的阶级斗争比中国还厉害。有一段时间喜欢打高尔夫球的公司高管们都开始养马,后来消息传来,大家才知道远在慕尼黑总部的新任总裁是个马术超级粉丝。同舟想这也不奇怪,都是人类,权钱色哪有不爱的。趋炎附势抱粗腿,猴子都会人类怎么不会呢?这是社会行为学吧。胡晓红总监名称和李强秘书这些事情他还是准备找机会问问李强,毕竟人力资源是自己直接负责,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李强的安排,但他就是想当面确定一下,进而观察李强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同舟开始考虑今后会像李强当初对自己承诺的那样携手前行精诚团结吗?会像自己当初设想的那样彼此没有勾心斗角全身心投入事业吗?昨晚马克搂着他,批评他思考问题太简单太冲动,辞职可以,但跟李强干起点太低,马克觉得李强心胸眼界不行,应该不能识人善用。同舟其实一直担心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有误,凡事做之前多思考五分钟,这句话是他教了一辈子语文的父亲无数次告诉过他的。直觉对错的概率是各50%,这是同舟教了一辈子数学的母亲告诉他的。同舟暗暗感叹他们人生经验的伟大。他从小是由住在北京的奶奶带大的,直到上初一才回到刚刚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父母身边,那时的青春期叛逆加上长期分离造成的陌生感使他更加拒绝听取父母的建议,像一种本能一样果断拒绝,但此时此刻同舟突然想起了父母说过的这两句话,不禁轻轻地长叹一声。

    钟倩捧着一杯牛奶,看着窗外一个匆忙赶路的女孩的背影,平时的她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匆忙地转过街角,奔向路边自家那台波罗汽车吧。她突然情绪低落,决定今天干脆迟到一次。这几天几乎都是早上起床后和同舟例行公事地说几句话,然后各自离开家,再见面可能是第二天早上。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记得刚结婚时每天下班路上总在计划着晚上的食谱,同舟经常一进家门手也不洗抓起食物就往嘴里放。她打他的手,笑着推着他去洗手。早餐是同舟负责准备,每天唤醒她的是煎鸡蛋、烤面包的味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场景不见了呢?是自己调到市场部?还是同舟辞职以后?她困惑地摇摇头,没有答案。上次夫妻生活是哪一天?答案不清晰。她和同舟从相识到结婚时间不长,也完全不是她原先的计划。那时候自己为什么那样坚决要结婚呢?同舟有让她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不复杂,带点儿朦胧,很干净,就像他身上的味道。是男友在美国同那个台湾女孩结婚的原因吗?她一直不愿承认,似乎这样会使她与同舟之间的情感贬值和显得不堪一击。但她明白在内心深处肯定隐藏着一颗炸弹,一旦炸响,他们的未来将面临不小的冲击。我是爱同舟的,他也是爱我的。没有赌气,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是向周围知晓内情的人宣示自己没有收到伤害,我是出于爱情,爱得是那么急不可迫义无反顾,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钟倩把玻璃杯放下,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沙龙香烟点燃,她吸了一口,一点烟雾也没有吸入肺部,看着淡蓝色的烟雾慢慢上升散开,她最近几乎每天给自己同样的回应,今天她给这样的回应后面打了个问号。再这样重复下去,也许问号有一天会变成红色的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