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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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次.冬水

    冬天就要下雪,雪化才是春来。小时候一直认为这是必然的事情。后来知道,很多地方的冬天只下雨不下雪,有的地方没有冬天,还有的地方整年都下雪。

    杭州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了也是薄薄的,不大。外面很冷,屋里也冷,一冷就不想动,不动就越来越冷,不知不觉很想冬眠。豹豹说她妈妈是北京人,来杭州三十多年了也没习惯得了,我这刚来四五年就想适应是不可能的。

    “我想把屋里变得跟哈尔滨家里一样暖和,折腾半天才知道是妄想。墙壁太薄,窗户不够密封,热了太干,冷了太潮,要不停喝热水还得涂很多保湿的东西。这种鬼日子啥时候能到头啊!”叫喊着跟都邮诉苦,我已经跟老公埋怨过来,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跟我说他不是太阳解决不了这么大的事。

    “屋子搞不定,你就争取让自己周围暖和起来吧,比如多穿多吃多受热。”都邮有一搭无一搭地回话,“这就是变通,诉苦是没用的,越诉越苦,你还是自己多想办法吧。”

    “我的办法已经有很多了,只是每年都这样简直是煎熬。从十二月末到四月初,根本就是无间道。”无间道?啊,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去灵隐了,快把这茬儿忘了,以前都是每月去一趟看看风景,即便是八月热得跟狗一样,都会去转一圈。自从跟都邮联系频繁了就没再去过,天气冷,就更懒得去了。“啊,好抓狂,杭州不是天堂吗?为什么每年都要地狱三个月?”

    “啥天堂地狱的,我这边才是地狱,美丽的地狱。”都邮说话的调调也不像在地狱受苦受难啊。

    “咋了?你是受苦受累还是挨打挨冻?地狱,你知道地狱是啥吗?”我就知道都邮就是没事儿随便应付,他要是真有事儿,才不会这么个胡诌八扯的搭话法儿。

    “我是随你想,随你说,前两天你还在哼哼啥地狱天堂皆在人间,既然都在人间你有啥可埋怨的?”都邮一起声就给我种又要听课的感觉,不过我只当他是人民教师改行说书,离不开上纲上线那一套。活得年月多了,人不老心老,他却没老得让人——起码没让我觉得慈祥。以前看不惯的东西他会直接说出来,现在变成旁敲侧击的讽刺嘲笑,是寻求自我安慰还是真变得尖酸刻薄了?即便时间无尽,沃土上也不会出现让他满意的东西了吧,那就过着玩吧。就好像我现在的日子,发不了财也穷不到去要饭,说不自在倒也挺自在。

    “喂,你有点奔头成不成?真没出息。”都邮喝了声提提醒儿,“不是说没绝路你就可以改行望风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啥状态,不睡醒不起床,没事儿听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天天正餐不吃,一大堆零食当饭。好歹你也是个正常人,咋就不能活得正常点儿?”

    “也没谁规定啥算是正常,死不死就这德行了,你既然这么了解我,还劝我干啥?”他说得都对,可我就是懒得改,我只希望自己能适应,适应没钱,适应潮湿,适应冰冷,甚至适应一切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芥末啊,你这让我想起个事儿。”都邮提起了兴致,“就我身边的。我们七个人在伐塞圣地这边晃荡了些日子,就是这边的。前些年,有一帮不怕死的商人花钱找了沃土上的科学家研究出了个适用于伐塞圣地这边的定位系统,这样从哪儿到哪儿有什么山,有啥林都清清楚楚。这么好的东西,沃主知道以后也没用在军事上,随便赞扬了下民间智慧就不了了之了。厚满和岁连蒙带骗弄到了一个,让茂属研究了一下,改成适合我们用的,不仅伐塞没什么问题,连进茂世宏地也成。长辛说这东西是根据地磁定位,以前的仪器是固定定位,需要卫星信号,现在这个不需要其他辅助工具,自己随地磁变化而变,连驱动的能源也是利用地磁,很神奇。”

    “赛巴桑,你是想跟我说新发现新发明,高科技指南针?”啥东西革命翻新还都跟车轱辘一样绕回来再绕回去,轱辘不转不往前走,“我不是理科生,对那些个东西真没啥概念,到底地磁能干点儿啥我又不知道,要真像你说的,地磁能当能源,估计石油就快不值钱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能源的事,也不是要说啥科技发展。要说伐塞圣地里面的事情,伐塞圣地以前就大片原始森林,部落之间交流有语言,但是一直没文字,我们也挺好奇这地儿成了国家以后靠什么发布文书啥的,进去一看,好家伙,满眼都是认识的字愣就不知道啥意思。”都邮这个调调还真像没事儿胡吹乱侃的家伙,“一查,了不得,伐塞圣主真不亏是土匪出身啊,有语言没文字,就直接拿沃土的文字,音对上就成,别说一般的文书,连他们那所谓的国教教义都是用这种沃土上的文字凑伐塞的音写出来的。一点不含糊,建国十几二十来年,就靠那么几本国教神神鬼鬼的教义赞歌,全国扫盲了,够狠吧。”

    “你这编排编排拿着快板就能去街上赚钱了。”我连着鼓掌叫好,外加几声起哄,“你要是嫌快板麻烦,拿两块小板子改唱太平歌词也成。”

    “啥快板、太平歌词的,你这是说啥玩意儿呢?”都邮听我不着调地打岔还有点不乐意,“跟你说这可是真事。我就琢磨,你说沃土上都用了千百年的字,到现在少说也有一多半文盲级别的,这字轮到那伐塞圣地,咋就能这么快就全境扫盲了呢?难道伐塞那帮子土匪就比沃土上的老实人聪明?”

    “应该不是吧,虽然是一样的文字,表达的意思不一样了啊。论说,说话一般人都会说,随便找点儿字把音都塞满了,顺着捋就能知道意思,这要叫没文盲的话,级别是不是太低了点儿。”我也拉开架势跟他对侃,“扫盲这东西其实也没个固定标准,啥还不都是相对论。我们这边三千五百字扫盲,教委规定这是初中毕业的认字目标,可不少小孩小学没毕业就超标了,还不少成年人大学毕业了都未必认识到三千五百字,可也不能说人家是文盲啊。”

    “你认识多少字?”

    “不知道,没查过。”我实话实说,谁还能真去算算自己一共认识多少字不成?“不过很多知道意思的字不知道咋读,有些知道咋读的不知道啥意思。”

    “够不够三千五吧。”不知道是啥勾起他这么大的兴致,都邮还刨根问底上了,“别说废话,借口少来,就说你认的字够不够那扫盲的三千五。”

    “我,我认识的三千五未必是扫盲的三千五。”我也不敢保证真正那三千五百字都能念得准,保不齐有些记错认混的,肯定还有不少是方言发音。

    “也就是说,你这个专业出身的人,扫盲要求的字也不能保证都认全是不是?”都邮哈哈笑了两声,“都懒得说你丢人,学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个半文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