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豆的浮生错
字体: 16 + -

2 任颜姜仲

    如子准了骞豆一天的假,她准备去走一走。北京有许多好地方,地坛、故宫、香山或是天安门,她都想要去看一看,但她在北京没有亲人和朋友。这些地方令她感到陌生和孤独,想一想,她一个人又不能去了。骞豆出了永定门就突然想起了两个人,小篾匠和他的伯父任颜姜仲。

    已经有快小一年了吧!骞豆是很突然的就想起了他们俩,骞豆想到他们是因为他俩其实隔她很近,她在永定门,任颜姜仲在天桥大街。他们的身份和生长环境和她也都是最接近的,他们对她有过一饭之恩,在去往广州的火车上曾对她说过他们的“根据地”就在北京的天桥大街,去广州只是去参观篾作的订货会,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突然惊觉留给大树的地址也是从任颜姜仲给他的地址上抄写的,骞豆就又很突然地想起了大树,那个优秀的上等人,他真的会给她写信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不会写的,且算是写了,也是写给那个“北京女孩”的。

    骞豆想,大树不可能是她的奋斗目标,这样的目标太过虚惶太过高不可攀而且又毫无意义,她不会去做痴心妄想的梦,她想她们贫水相逢又卷裹着那样的谎言。

    但她还是去了天桥,不是为了信,她想去看一看任颜姜仲和与她同龄的小篾匠,她认为她们三个在外打拼的家乡人更有许多相同的地方,是有理由抱成团的,她们更能够共同体会生活赋予她们的沉重和喜怒哀乐,尤其是任颜姜仲,他对她施恩和她当初从胭脂姑娘身边解救阿红是一样的性质,她们并不怜悯自身,她们有时候会心存大义,只是任颜姜仲比她更胜一筹,她记得他的样子,和他那犹如苍山一般沉默的男人的成熟,不知为什么,骞豆想起任颜姜仲的时候,她突然就对他有了点儿想念和惦记。在年龄上,任颜姜仲比骞豆大着好些个岁数。

    并未经过什么周折,骞豆见到了任颜姜仲,巧的是他和小篾匠都在,骞豆显得有点儿局促,毕竟来找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儿,反倒是他们,特别是小篾匠,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长大了,也长高了,他所见到的骞豆也和他一样,已经是一朵正值开放的花朵,更加秀美更加灵动。任颜姜仲还是那样的沉稳,但他的惊喜仍然从他的那双眼睛里遮掩不住的表现了出来。

    任颜姜仲说,你有个远方的朋友给你写信,写了好多……呵呵。任颜姜仲不呼叫骞豆的名字,他说着,转个身,进里屋取信去了。

    任颜姜仲身材魁伟,看上去比初见他时更加训练有素,腱子肉和发达的肱二头肌异于常人,实际上他不苟言笑,面部表情呈现给人一种严峻的轮廓,有着不易走进的严肃感,但他对着骞豆的时候,是笑着端上来那厚厚的一叠信的。

    大树果然给骞豆写信了,从最初的每日一封,到后来的一个星期一封,他与骞豆分开的八个多月从未间断,竟有58封,但没有一封被拆阅过。

    大树的来信使得骞豆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撼动,她随手打开一封来,那是一首诗歌,有关爱情,充满情深眷恋的忧郁和伤感,从邮戳上看应该是最近的。

    冬天

    此刻那些雪花落在我身旁

    那温情的眼睛远及无际心上的人

    你转身之后的每一个夜晚

    我是一根受潮的火柴怎样抵达凛冽的冬天

    大道萧索歌声暗哑

    千年古树掩藏它的伤疤

    我站在高高的垅上张望

    一下子被风吹走

    阔大的风景深埋进土里

    流泪的眼睛隐于心中冬天的镜子

    找不到树木的身影心上的人

    这个时刻我也将远远离开

    一片落叶将我打击

    比眼泪更真实

    大片的风雪覆住歌声

    比火光更无情

    也因此让我确信

    那些积雪下面的乱石

    在一个早晨

    将带走我全部的脆弱

    心上的人冬天最后的一片叶子

    我却不因此怨恨你

    让我目送你远去

    让我含泪为你祝福

    最后落款是

    ___写给我心上的人,远在北京的骞

    骞豆合上信,有着一段较为长时间的沉默,她仿佛是专门来取这些信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内心的安排罢了。

    她心里的情愫开始复杂起来,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但她又想什么都不讲的,甚至连与任颜姜仲他们告辞一声都不用的立即离开,找一个寂静的地方认真的看完大树的每一封信,但是她告诫自己,这样不行。她老早就已经学会不用听从内心的安排。

    今天是任颜姜仲最后一天住在天桥大街,一室一厅的屋内分别摆放了两张床和必备简易的生活用品,其它物品或是被抛弃,或是已经搬空。不知是因为骞豆来得巧,还是他们一直在等她。任颜姜仲告诉了一个令骞豆振奋的讯息,他和小篾匠在北京已经购买上属于自己的住房,小篾匠则兴致勃勃的告诉骞豆,叔叔再不用睡在大厅里了,新买的房子不但有两个卧室,还可以有空间放书柜。真是了不起。小篾匠又说,并且叔叔还注册了一家自己的公司,任颜姜仲原来已经成了独立法人,是一个老板了。

    就在骞豆南下广州认识大树的三个月间,任颜姜仲和小篾匠已经从广州回到北京。不久,任颜姜仲放弃了传统的竹篾手艺,仅用近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有了意想不到的转身,从拉人力车到购买人力车再到购买第一辆面包车。现在,任颜姜仲成立了面包车队租赁公司,拥有属于自己的五辆面包车,看准市场需求和机遇的任颜姜仲已经准备在北京大展拳脚。

    不过,在骞豆眼里,拉黄包车就是父亲在世时对她讲过的三教九流中的最为辛苦的贩夫走卒,但任颜姜仲看上去一直都不曾是一个干过苦力的人,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苦楚与劳顿,他更多时候看上去像是一位绅士,生活对他的低劣,他回报回去的却有所不同。骞豆看见任颜姜仲潇洒的上装和西裤是完全整洁的,皮鞋油光可鉴,当然还包括漂洗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袜子,如果说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同了,那么,上一回在火车上,任颜姜仲也是这样子的形象留给了骞豆。骞豆想着,这个男人没有妻子或其他女性可以在生活上帮助他,但他仍然能把自己打理得如此出色,她能想到的就是觉着为同是巴蜀人的任颜姜仲感到自豪。

    任颜姜仲言语极少,仿佛在他心里和脑海里酝酿的思想和话语永远只有如同短篇小说一般的情节,她不似大树拥有的浪漫诗歌中的矫情,也不似北航顽劣纨绔中的自以为是,骞豆倒是有心与任颜姜仲交好做一个朋友,但她不知道任颜姜仲心里有没有这样的想法。骞豆真心有些羡慕他,任颜姜仲正在脱离粗糙的生活,为着像骞豆她们一样来自巴山脚下的乡邻做出了一些显见的成绩,这是一种很是振奋人心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