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豆的浮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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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北京

    小站

    秋天

    我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焦灼地徘徊

    因为

    我不小心丢失了一份期待

    我询问每一个过往的人

    向他们打探花朵的消息

    我把手臂挥成旗语

    渴望有一双眼睛

    把它译开

    梅雨把小站都打湿了

    我的天空一直晴着

    雁群飞过了蓝天

    我的心

    依然留在那个小小的月台

    我一直在猜

    那个扎红纱巾的女孩会不会回来

    ——大树

    流浪。它对骞豆真正的意义是在于无法洞悉世事时的无知与快活,是鲜花和皓月,是剑与侠客。她并不知道命途艰险,只知奋力疾行,对于前路,她是那从小生长在高山与丘壑之间的人群对于大海和沙漠充满神往的幼童,她不知沙漠有干涸连绵的死亡风尘,亦无法感知大海有广袤无边的覆灭灾祸。无论南下或北上,遇见陆城的大树,或是遇见北京的北航,他们对于少女骞豆来说,都是一样的。只因不断行走,必会遇见不同的人群。

    当大树写的《小站》变成铅字从遥远的陆城寄到北京,骞豆收到已是几个月后的事。那是,她正在北京永定门外的一家小店里售卖书报,做一个快乐的报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差事,但起先她的工作并没有这么好。

    骞豆刚到北京的那一天,阳光已经快要消末了,它挂在西山的悬崖上,很快就会在人们的眼前摔得粉碎。不可能有一个北京妈妈来接骞,所有的车站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发配,当她站在崇文门的保姆市场焦虑的望着落日的余晖,渴盼有一个好心的家庭能够在天黑之前将她领走时,她是多么惧怕黑暗啊,她不相信城市的灯火,它们在她心里和太阳不一样,无论多么流光溢彩,无论多么热烈浓郁,她只尊崇日落而息。灯火的光明在她的心中无法替代太阳的温暖。

    当那对夫妻来到骞豆身前的时候,骞豆的眼前就像有着太阳一样散发着光明,虽然那男人的络腮胡子像一张巨大的篷布,粘连和覆盖在宽大方正的脸上,粗短的小腿、脚上的拖鞋,以及手指上明晃晃而又油腻腻的金戒子,使得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屠夫。但他的妻子却和他携着手,那女人看上去非常孱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却有着惊人的美貌,曲翘的短发和白皙的脸庞足可以使得一个庸俗的男人对他拳脚相加的同时必会万般爱恋。骞豆愿意跟他们走,是因为女人上颚唇的褶皱,那女人的上颚唇有着很明显的纹路,这是一个人在生活中经常表现勇敢而具有的特征。当她发狠发横的次数一旦多起来时就会在脸上漏出这些特征,骞豆想起了母亲,她的母亲就有这样的上颚唇,拥有这种上颚唇的女人是善良而又不惧事的,当她在遭遇困顿和需要自卫时必会变得勇敢而坚定,甚至异常凶悍。她喜欢这样的女人,她可以保护自己又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夫妻俩在北京永定门开着一间露天餐厅,专门卖山西刀削面和陕西卤汁鸭脖,单一而简单。生意却好得令到街坊四邻都妒忌。小餐厅已经雇请着像骞豆这样的七八个姑娘,但她们都比骞豆要年长,起初,她带着紧张和防备跟着那对夫妻住到了他们的家里,北京老式四合院内一间狭长的卧室,她与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姑娘们一起睡在一张大通铺里的时候,她的内心里很温暖,她感到热闹又安全,她很喜欢,但当她们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后,她又开始害怕起来。

    姑娘们说老板有她们房间的钥匙,每天晚上都会来摸姑娘的脚。

    骞豆就想摸脚是什么意思呢?是每天晚上只固定摸一个姑娘的脚?还是每天晚上都换着摸不同姑娘的脚?她一点也不明白,她已经知道北京和陆城不同,北京是文明的天子脚下,不可能和陆城一样。但她也对自己这么细致的思索感到可耻,如果老板真要摸脚,似乎只要摸不到自己的脚就不用惧怕可以无妨一样,可是无论老板怎么摸,或摸谁的脚她都应该感到愤怒才对,是因为姑娘们对这件事情并不像她一样紧张,是因为她们表现得并不是特别在意又不置可否吗?

    她们为什么不在意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在意?骞豆在内心里反复询问。

    她们窃窃的笑着,但骞豆感到并不是因为这些姑娘们不知羞耻?是因为她们庆幸老板只是摸一下脚而已,或仅仅摸一下脚,抑或只是也绝不会有其它更进一步的动作才不置可否甚至心存感恩吗?

    别人赐予我们粮食和屋檐,我们应该感恩,他们是我们的恩人,恩人只是摸一下姑娘的脚,我们就要表现得不知天高地厚,表示出厌恶,表现出精神高尚的一通鄙夷吗?

    她突然觉得这些都无法让她想得通透。

    如果不能表示憎恶,那么,是不是就应该转向屈就和讨好呢?

    但她发现其它姑娘们都没有这样屈就。

    她觉得这些姑娘们是她见过最大方得体的人,她们每天的笑容很灿烂,心存芥蒂的姑娘不会有着这样的笑容,她们说话的声音很铿脆,如果脑海里盘谋着鬼怪和污秽的姑娘不会有着这么明媚的语调,她喜欢她们,喜欢她们的勤劳和朴实,她们洗碗洗菜马不停蹄做着虽然简单繁琐但在体力上绝不轻松的活儿,她看见她们却很开朗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

    她很希望自己也什么都别去想,能够和这群姑娘一样。不假作清高,只需凭借自己手脚的勤快就好,也不对谁卑躬屈膝。

    在这群姑娘间只有一个年纪最大而且身体丰盈的女子,她与她们不太一样,骞豆和姑娘们已经发现有好几个晚上睡着睡着就摸不着那位女子了,她比她们都长了好几岁,比骞豆大十岁,骞豆想,她一定有着比她们更加丰富的经历和学问,她是这群人头儿,她不像她们一样要洗碗洗菜端盘子,她只负责收钱,她的工作轻松简单。但这不是令姑娘们羡慕的原因,她们都感觉老板对她很好,甚至很宠爱她,她们担心她不在的原因是被老板半夜摸脚把人摸走了。她们为此感到这是一种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