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豆的浮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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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送别

    昨夜我吻了骞,明天骞要走,我准备明天早上送她到广州。

    ——大树在日记里写道。

    大树觉得自己对于骞,还是做得不够好,他感到自己内心充满了矛盾、怅惘和无法言说的忧伤。为什么不留住她!

    不安像潮水向我涌来,外面都是风尘,骞执意说自己要回到北京去,回到妈妈那里去,她要回北京去读书。一个人独自行几千里的路赶回北京,我多么希望骞是一个孤儿,那样我就可以收养她,或是已经像成熟的花朵,那样我就可以与她相爱,但她都不是。我们还有未来吗?一想到将来不确定的离落和安危,我的心从未感受过这般疼痛。母亲在为骞准备路上吃的食物、水和水果,被骞婉拒了,只愿意拿走我为她买的书,三毛的全集,我真担心她拿不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力气有限,路上又要辗转换车,颠簸疲惫,如何应付?骞向我承诺到了北京妈妈一定会去接她。但她与母亲是怎么联络的?没电话号码也没发电报,这使得我的心更加难以安宁。

    大树的母亲是接到大树的电话后从香港连夜赶回的,大树不敢将情况告诉父亲,而是先告诉了母亲,大树告诉母亲,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在电话里,他还告诉了母亲自己对骞豆感情中带有的忐忑和期待,他希望自己有着非比寻常的好运气。他把先放骞豆走的想法与母亲谈了,如果母亲允许,他希望骞豆在离开陆城回到北京之前,带着他对她的爱离开。

    昨晚骞和我的母亲睡在一起,让一同回来的妹妹睡四楼,妹妹夜里偷偷跑我房间向我汇报说她也喜欢骞,向我请教不知道彼此应该称呼对方什么好。妹妹不敢称骞做妹妹,怕以后改不过口来。妹妹比骞要长两岁,辍学随母亲生活在香港,帮佣定居在香港的姨妈和姨丈做事。由于天远地阔,两个女生在语言和外貌特征上有明显的地域区别,却是越发如此越发和对方充满好奇和欢喜,又因思量着微妙的关系,她们只能冲彼此发出善意的微笑,然后各自羞涩地躲开去。我的母亲素常话语不多,朴素勤劳,汇聚着女性德慧的品格,她爱我和弟弟妹妹们胜过一切,母亲却像待妹妹一样待骞,但她们彼此无法交流,她们一起睡卧,我不知道她们都讲了些什么,或什么也不能讲。语言是一个巨大的屏障,横亘在母亲和骞之间,骞依靠着母亲的手语知道母亲请她吃糖或是吃饭,但我明显感觉到骞有些过于拘束,对于母亲和妹妹为我呵护这来之不易又幼弱的爱情感到惶惑,当母亲在给骞路上用的零化钱时被骞拒绝后,我的心就像千军万马踏来踏去,彻夜彻夜的碾转难眠。

    钱放在身上备用是不在多的,骞为什么会拒绝?我不得不想着骞对我赠予她钱财的拒绝是对未来我们交往的拒绝,这使得我原本不安的心更加慌张,我认定我对骞的付出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开始,我放骞走,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团聚,真正的爱情经得住考验,更经得起短暂分离,骞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少女心,她对爱情有憧憬,这一点她是懂得的,但在骞脸上隐有的忧郁与她纯洁目光中不应有的闪烁令我焦灼,令我难抒胸意,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少女?可使得我为之倾心又难以停下不安的脚步!

    我不是不信任骞。

    我为她隐藏于心未为可知的某种秘密忧心忡忡。

    骞对我究竟会藏有什么秘密?我好奇又不能打探。

    我可以容纳骞对我藏起所有的秘密,骞从暴风骤雨中向我走来,我没有资格质疑她隐瞒不必要的告知和倾诉。只要她心里有我。

    我相信骞属意于我。要不然她不会接受我的吻。

    一想到骞给了我最好的定情信物,这一切又使得我重新欢喜起来。骞接受我的亲吻,报以我深情的呼应,我感受得到,一想到这些甜蜜,致我忧心与不安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我不应该对骞有任何怀疑。我们的爱情才刚刚开始,骞给了我北京家里的地址,明天以后,我们虽是隔着千里关山万里长路,我可以去找骞,骞也可以回来。在分开后思念的日子里,我们约定每日一函这一切不可质疑。

    不排除族亲和朋友们都在观望我们的爱情,但他们更多的是相信我的眼光和好运气,我是家族的骄傲,也是整个陆城人的骄傲,我不是一个依靠欺骗手段赢得爱情的小瘪三,我的爱情慎重而又圣洁,我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全陆城90多万人,我是九十万分之三十的骄傲。我的聪睿与勤奋在整个陆城成为绝对的极高比例和极少数,我有洞察世事的能力,我从事着社会比较前端的工作,我有教书育人的资质,还有对赞美人类灵魂的诗歌,最为重要的是我还有对爱情抱以金子般的真诚和在我寻找爱情里的无数个夜晚直至今日终于迎接到爱情光临的热烈。

    全陆城上重点大学的只有30人,我相信我在学习道路上的好运几率和我的爱情都有不俗的成绩,我有耐心和决心,无论什么样的磨难也无法阻挡和隔绝我追求爱情的权利。追求骞。

    我请了全天假陪伴骞,我虽然对骞无法交代更多,也无法给予承诺,在得到母亲和妹妹的默许以后,我希望将骞介绍给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我把爱上北京少女的幸福消息散播得全城皆知,包括讲述给我工作的学校林校长。林校长是我最为尊敬的上司,也是我的恩师。林校长很赞成我这样去做,他一直就很赏识我。在林校长眼里,我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他让我把骞介绍给与骞年龄相仿的他的小女儿林冷,让林冷邀请更多与骞年龄相仿的少女一起来陪伴骞。我想,这是对爱情最好的尊重也是对远方而来的客人最体面的尊重。我们为骞组织了一次意义非凡的陆城之旅,我们带骞认识陆城迤逦的苍山、广袤的大海、闻名于世的宗教文化,当骞对陆城留有深刻记忆的时候,我带骞去参加了我朋友们的沙龙,拜访我最亲的族人,直至每一个陆城人都像我一样喜欢骞。

    当每一个陆城人对骞的认可,使得我对追求骞的勇气和决心越发壮大的时候。我也为着这一切隐藏在最为深处又清晰可辨的假象莫名警惕着,他们宽容骞,他们放任我去追求骞,原因只有一个,骞明天就要离开陆城,骞必须得离开陆城。我们的交往需要时间和空间。如果留下骞,这一切则会像山崩海啸一般向着相反的方向击溃我,陆城人对我的宽容是因为我没有把骞藏起来,我的离经叛道除了在整个陆城不常见,包括我自己,也从未曾这样叛逆和突兀过。

    整个陆城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儿的存在,我大胆的去爱她,去追求她,它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受整个改革开放影响发生的事,是整个城市的事,人们在大吃一惊过后很快就会觉醒。

    但我仍然不会怯懦,我认为我有与骞在时间和空间上分离的勇气,就有等着骞长大成熟的决心。我也认为我处理得不错,我干得漂亮,只有表哥,表哥对我与骞的事表现得不置可否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认为我与骞的分离应该是一场真实的分离,根本不会再有相聚的时刻。

    在陆城,表哥也是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他有渊博的智识和冷静的头脑,他和固守在陆城的我不同,表哥走南闯北的做着各种生意,他没有像我着迷一般的爱上骞。他对我泼洒冷水,他委婉的提醒我说,骞看上去不大像是一个北京姑娘,骞在长相上与北京姑娘比起来过于娇小,骞在语言的吐纳上没有北京姑娘那样字正腔圆。最为客观和更为重要的是,骞看上去和大多数很不起眼的姑娘一样,她非常普通,看上去只是略微安静一些,干净一些,纯洁一些。在长相上也只是稍微的出众一点点,这是所有少女都应该具有的特质。“总的来说,她不值得你这样掏出金子般的心给她。”表哥最后说。

    我不在乎。但我内心里有着隐隐地不安,也是我惟有的不安,如果骞果真不是北京女孩,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那些遥远闭塞贫穷而又愚昧的大山里走来的姑娘,她在陆城的待遇将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