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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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美好很短暂

    答应了陆泽西要去红磨坊酒吧,谢君临下了办公楼,才想起司机小唐被他支去送梁老太回家了。谢君临低头一看手表,傍晚六点整,正直汉江市区下班的高峰期。汉江这些年发展迅速,道路规划跟不上机动车增速,以至于上下班经常出现全城大拥堵。老百姓戏称汉江为中国第一堵城,并编了一段顺口溜:“汉江汉江,堵到桥头,路上看江。”

    谢君临见没车可乘,便打开手机准备使用叫车软件,结果滴滴了半天也没人接应,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走进刑警队大门,站在院子里扯开嗓子开始喊:“谁自行车在队上,借老子骑骑!电动车算了,老子不会骑电动车!”话刚说完,一人从四楼推开窗户咔嚓扔下一把钥匙,谢君临幸亏躲得及时,这还险些被钥匙砸个正着。

    “哪个王八蛋想要我命啊这是!李潇是不是你!”四楼技术室值班的技术科科长李潇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咧着嘴笑了笑,赶紧把脑袋又收了回去。谢君临骂骂咧咧的,找到李潇的自行车,一个跨步蹦上去,用力一蹬溜出了刑警队。

    汉江冬冷夏热,春秋两季则短的可怜。虽说此时才五月底,但气温已经稳定在三十五六度,谢君临沿着江边骑了一阵,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背。他骑在自行车上,大撒把脱了长袖外套,顺势又将外套绑在了腰间,继而继续拼了命的往酒吧街骑去。

    来到酒吧街红磨坊,谢君临低头看了看手表,十四公里总共骑了二十分钟,他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十分的满意,停好自行车,便大咧咧进了酒吧。

    谢君临是单身汉,工作闲暇经常约陆泽西来红磨坊泡吧,这红磨坊属于慢吧性质,谢君临来了也不说话也不喝酒,就点一杯咖啡,看一会儿书就走。陆泽西说他是装模作样,谢君临则辩称这是快节奏生活的调剂,说白了也叫放飞心灵。由于来的次数多了,老板特意给谢君临预留他的位置,就在靠窗的一个小角落,不显眼也不宽敞,却深得谢君临的欢喜。

    进了红磨坊,谢君临径直走到他长坐的位置,走进一看,才发现等他的人不止陆泽西,还有梨花带雨饮泣不止的程佳佳。谢君临登时没了兴致,耷拉着脸坐在了陆泽西的一侧。刚想问程佳佳怎么在这,他抬头发现程佳佳脸上还很明显透红的掌印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敢情陆泽西说是要给自己灭火,实际是骗他过来,让他自己灭火来了。

    见诱骗谢君临成功,陆泽西开始借口家里有事孩子有课需要人送,抬腿就要开溜,谢君临在心底骂了他八辈祖宗,两眼恶狠狠瞪着陆泽西,直到这小子跑没了影儿,才尴尬的收回眼光,面对着程佳佳,又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谢支队,给您添麻烦了,不曾想再次见到您,竟然是这种场面。”说着,小姑娘忍不住又要掉泪。谢君临使劲儿咬着后槽牙,表情凝重的有些吓人。江边日落未息,街头初上灯火,谢君临措了半天词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开始怀疑近二十年的感情空窗让他变得十分麻木,至少,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面对自己哭诉情怀时,他没有觉得心动,反而十分的心烦。

    “吭,”谢君临清了清嗓子,“小程,我长你十六七岁,不敢忝居你长辈,就算大哥哥吧。我这人嘴笨,万一说的不中听,希望你不要生气。”谢君临做好铺垫,狠狠心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在北京学习那会儿,咱俩多有接触,我留给你的印象绝对是我这人最好的一面了。我发誓浑身上下也就这些个优点。我这个人吧,脾气急、性子倔、心不细也不浪漫,你们小姑娘喜欢的那些桥段我全不会,倒是人到中年,臭毛病一堆改也改不了。我都身子埋黄土里一半儿的人了,你说你。”谢君临拼了命的贬低自己,程佳佳忽然伸出青葱小手堵住了谢君临的嘴。

    “我不允许你这么糟践自己,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偶像。我不想让你许诺什么,只要你允许我待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程佳佳红着脸,声音细细柔柔的,听的谢君临一阵别扭。

    “小程,你何必委屈自己呢,我这糟老头子有什么好?”谢君临见这孩子钻了死牛角尖怎么也劝不回头,登时就有点想急。

    “你哪里都好,我就认准你好!”程佳佳说着眼泪便簌簌往下掉,她多么希望谢君临能够伸出手来给她擦一擦,但谢君临仿佛雷打不动一般,无动于衷的样子让程佳佳感到更加委屈。

    “小程,你别怪我说话直,我真给不了你什么,我早已过了陪女朋友天天上演偶像剧的年龄,更何况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无心再娶妻。你要是喜欢刑侦工作,愿意留在汉江刑警支队,我不拦你。但如果你来汉江的目的只是因为我,那我劝你还是遵从你父亲的意愿,赶紧回北京去,对我付出的越多,只会让你更加的伤心。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伤害你。”谢君临说的诚恳,他知道接下来程佳佳情绪会彻底崩溃,他也明白这孩子此时此刻需要有人陪伴,但谢君临不敢再给她留下任何念想,只能冷冷说了句队上还有事,便留下眼泪即将决堤的程佳佳,头也不回的出了酒吧。

    回刑警支队的路是那么的漫长,谢君临蹬着自行车,心情比这一路上坡还要沉重。他懊恼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人到中年,仕途受阻,感情空窗,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纸壳人,徒有凑合能看的外表,却早已没有了心。轻飘飘的,谢君临逐浪而行,却不知将要被推向哪里。

    蹬了不知多长时间,谢君临总算回到了刑警队。他推开办公室门坐在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这才颓废的起身,换鞋,洗澡。全然忘记了休息室的钥匙已经被陆泽西没收了,谢君临习惯性的把被汗水浸湿了的衣服一股脑全扔进洗衣机,洗完澡光着身子,下半身只蒙一块浴巾,趿拉着拖鞋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抱怨内勤冯倩这是买了什么浴巾,这么短,围腰上还露着半边屁股。鬼使神差的,谢君临推开了他曾经的卧室门。

    “啊!”卢小爱正洗头,冷不丁从镜子里看到谢君临白花花的一身腱子肉,她下意识的大叫一声。谢君临清楚这休息室套间隔壁便是便衣中队的值班室,怕被人听到,谢君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伸手捂住了卢小爱的嘴。

    卢小爱被捂着嘴,瞪大眼睛直哼哼。谢君临随着她的眼神儿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腰间的毛巾早已不知去向,春光乍泄的他赶紧松开卢小爱,转身从地上捡起毛巾迅速围到了腰间。卢小爱也趁机转回身子,俩人背对着背,屋子里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要死人的尴尬。

    “都是成年人了,你矫情什么。你当大夫的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谢君临大概实在受不了这让人想入非非的氛围,不经大脑的抱怨了几句。谁知话一出口,谢君临自己先破了功,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飞速往头顶上涌动,恨不得要从脑门上喷薄而出,他见卢小爱迟迟不说话,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伟岸?”

    话音刚落,谢君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块浸湿的毛巾便朝他飞了过来。在下一秒,谢君临斗转星移般迅速的被请出了休息室。

    回到办公室,谢君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问人家姑娘自己那地方是不是特别伟岸,这要搁在建国初,恐怕早就被定性为流氓罪枪毙百八十回了。谢君临笑话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身警服,这会儿也管不了舒不舒服,空着身子套了进去。在办公室徘徊了良久,谢君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他从办公桌底下掏出一碗泡面,没心没肺的泡上,这就要准备开吃。

    休息室里,卢小爱被谢君临问的满面羞红,好不容易才止住狂躁的心跳。她换了件及膝的睡裙,从门缝里看到谢君临穿上了衣服,这才犹疑的踏出门来。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明明身上就一块毛巾,还跑过来堵我的嘴。”卢小爱似是而非的抱怨,实则是为了隐藏自己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事实。

    “捂着你的嘴,我吃点亏就你一个人看见,你要是把全楼上值班的民警都喊过来,那就是整个刑警队都看见,你说让我怎么选?”谢君临机灵的回答,他不自觉看了卢小爱一眼,她刚洗完的头发还微微洋溢着洗发水的清香。谢君临打心底承认卢小爱是个美女,他不知道有闭月之美的貂蝉长什么样,如果有,那也就卢小爱这般模样了吧。

    “你也没吃饭吧?”谢君临回过神来,反手从桌底下又掏出一盒方便面,“这可是我的私藏品,日本进口的,喏,算是给你赔罪了。”谢君临说着,卢小爱不客气的接过来,微笑着说:“谢先生的道歉可真廉价。”虽嘴上抱怨着,卢小爱还是拎过暖水壶,给泡面倒上了水。卢小爱把叉子插在泡面盖子上,自己则双手托着下巴懒洋洋的等,谢君临不经意看到,心底又是一番感慨。这女人有清凉美艳的一面,又有温情可爱的一面,这不禁让他想起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张国荣深情款款的问梅艳芳,你有好多样,到底哪种才是真实的你?

    好不容易等到面泡开,卢小爱尝了一口,不禁感叹原来人在饥饿的时候果然吃什么都是美味的。谢君临可不这么想,他不顾卢小爱的阻拦,伸过叉子从她碗里狠狠挖走一块,边吃边评价还是这私藏品好吃,好吃的不得了。

    泡面吃完,卢小爱见谢君临心情不错,便趁热打铁把她搜集的三份资料递给谢君临,谢君临打眼一看,脸上的表情已不像刚刚那般和颜悦色。三份文件虽全是英文,谢君临还是快速翻阅着,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等到看完所有的文件,谢君临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笑容。“你想告诉我什么?美国判例法我也学过,但这并不符合中国国情。你给我找的这三个例子,家暴的丈夫,不孝的儿子,吸毒的母亲,都对自己的亲人实施了伤害。你们结合社工上门、社会服务多种措施予以纠正,是我承认,纠正效果很好。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老美一个州多少人,我汉江市有多少人?你们的警力配备比例是多少?我们又是多少?你别说我单独给梁志坚找个上门教育他的社工,就社区民警我也不可能单独盯着他一个人!”谢君临犀利的指出卢小爱提议的不可行性,卢小爱自然不服气,与他呛呛着说:

    “那你总的相信人性是善良的!血亲关系是根深蒂固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一个罪大恶极的人通过温情感化也能实现灵魂救赎?依我看你本身心态就有问题!接触多了社会阴暗心态会变的消极这是不争的事实!”

    “呵!”谢君临冷笑,“卢教授,你这又是哪一出?白莲圣母附体吗?我心态消不消极人灰不灰暗这不好说,但你我判断的很准确,你是玛丽苏剧看多了吧?跟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讲人性?你幼不幼稚?”卢小爱最讨厌谢君临时不时就会转移话题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她忽然觉得刚刚与谢君临一起吃面的美好就像是昙花一现般那么短暂,又像是庄周梦蝶似的那么容易破灭。她懒得再理这个思维跳跃,不按逻辑出牌又固执己见、腹黑毒舌的男人,于是猛地起身推门进了休息室。

    谢君临听着房门咔嚓一声从里面锁上,还不肯善罢甘休的他趴在门上使劲儿喊:“我可告诉你,我有脚气!有狐臭!我被子好几年没洗了!”

    “你神经病!”卢小爱回敬了他一句。果然再去谢君临的塌前心情变的无比忐忑。她仔细闻了闻谢君临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被褥,叠放的那么整齐,还透着淡淡的清香。卢小爱记得那是纪梵希男士香水的味道,那年在宾夕法尼亚的梧桐树下,他好像也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