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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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所谓真相

    人们都说刘洪涛变了。

    局长和书记在那次谈完话以后,他去汇报工作时,两位领导又分别和他私下谈了话。他不傻,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你们不是反映我懒吗?他不再偷懒,单位的集体活动积极参加就是了。他记得那天单位的年轻人,所谓年轻人,也就是四十岁以下的,小苏在楼道里一吆喝,说是各家各户的壮丁们听着,没事的都到一楼给牛处长布置会场。放在以往,这些事他从不去干,说句难听话,领导看不到的事情他觉得干了也是白干。但今天他也跟着出来了。

    他们的任务是把一楼的大库房清扫出来,再从车库把那些折叠桌椅抬出来给检测中心布置一个考试会场。他看懂了那些人的眼神,他也明白他们在心里是惊讶是诧异,还有嘲笑。他们可能在心里想,刘洪涛为了当处长表现来了,你看他那个样子!是啊,自己多少年都没有这样做了,他和职工除了在单位共事以外,似乎私下再没有交集。当投票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也知道问题其实就出在自己身上。

    他处里的小林和小马是这些人中的骨干。这些活动多是行政处组织的,所以他们两个和金处长走得很近。他看了一下干活的人群里,没有金处长。估计有什么事不在单位,不然的话,这会早就在那个地方大呼小叫了。

    两个人一组负责抬桌椅。在以往的时候,他做事的时候总是看领导看到了没有。今天他就是想改变自己,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和他一组的是行政处小苏,一个劲地夸:刘处长,你的力气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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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在乎的时候,偏偏领导在看。书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看着院子发生的这一切。对这个单位的职工他基本上是了解的,当然一部分来源于金处长平时给他正式汇报和非正式灌输的。在这个忙碌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刘洪涛。他想这个小伙子只要愿意融入,应该会做好,毕竟根子是好的。

    刘洪涛上一周去了三叔家。三叔问了他的事情结果怎么样。他没有隐瞒,也不敢隐瞒。三叔对他的事情很清楚,省厅自然有人对他说。他也知道省厅有一些在三叔面前搭话的最好话题就是他。

    三叔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支烟,不抽,就放在鼻子下面闻。三叔在戒烟。听完了他的话,三叔就问,你找到自己的原因了吗?他说找到了。三叔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有些事情不要小看老百姓,他们虽然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能成了你的事也能败了你的事。

    他也听说过书记的故事。书记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虽然不敢说是有多了解,但也知道得差不离。表面上看他是得罪了唐巡视,其实归根结底是人家给他扣的可是人品的大帽子,提拔干部讲究的是德才兼备,这“德”让人家给打了个大红叉,在某种程度上等于判了政治死刑。

    一个上午还没有干完。刚开始大家看刘洪涛都比较生分,慢慢就熟了。大家开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说着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话,刘洪涛突然发现,这样打起交道其实挺好,有一种卸下面具的感觉。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牛处长就说大家给我们检测处帮忙,我应该请客的。这样,晚上我请大家唱歌怎么样?她处里的小丫头说我们aa制吧,好长时间没有组织活动了。

    下午活快完了的时候,才看到金处长坐着小于的车从外面进来。说实在的,刘洪涛虽然心里没想着给谁表现,他只想着把自己真正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但他从心里,是希望金兆良看到,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金兆良今天是参加厅里的老干部管理会议去的,一进门就看到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他从车里一钻出来,小苏眼尖就看到了,大呼小叫地说哎呀我们处长回来了,那表情好像是从台湾回来的一样。刘洪涛很眼馋人家处里的那种氛围,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行政处的人给别人说起金兆良,都说是我们处长如何如何。产业处的人背后怎么叫他呢?他有一次从外面进来,就听到小马接别人电话:这个,你完了回头再找刘吧,他具体负责这件事……他们经常称他为“刘”,还不如直呼其名。他们与他,透着生分,虽然有一份客气,但更多的是隔膜。

    小苏嚷嚷着说是金处长逃避劳动改造,要罚款请客。金处长让小苏点点有多少人,他给大家买雪糕吃。他看到了刘洪涛也在抬桌子,眼睛里分明就有了一丝诧异的表情,向着他点了点头。

    活干完了,小苏的雪糕也买来了,全是三块半的雪糕。刘洪涛看到前面金兆良给小苏掏了一百元钱,他在心里想,金处长牛处长这些人能在职工中评价好,看来还是人家的为人处事有一套的。

    晚上定了个大包厢,参加劳动的除了小白小孟家里有事,别的都来了。牛处长问晚上喝不喝酒,金处长说这个你不用管了,我库房有。刘洪涛想这库房就是有酒也是公家的吧?这些处长看来也是把人活到一种境界了。

    五个男的,八个女的。三瓶白酒喝了个精光。刘洪涛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一会就和大家混熟了,又是受人敬又是敬别人,他的酒量本来又不大,平时又不怎么喝酒,明显已经带上醉意了。当牛处长提议换地方唱歌时,刘洪涛响应的声音最大。所有的人看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他今天这么玩得开,都说这个刘处长真没看出来还是个爱热闹的人。

    歌厅不远,一行人晃荡着就过去了。看得出来他们和这里很熟,吧台的人都说金处长好长时间没来了。又是一个大包厢,要了两打啤酒。一进去女同志都抢着点歌,刘洪涛还以为她们给自己点的,没想到放出来的是《万里长城永不倒》,小苏在话筒里喊着,处长处长,你的歌你的歌!

    刘洪涛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规矩。单位活动的时候,如果有唱歌环节,前面几首势必是班子成员的,顺序都不会乱。今天这个场合没有局领导,第一个自然是行政处的金处长了,那么下一个应该是牛处长了吧?他们会不会照顾自己这个混不上去的副处长?正常情况下,等有头衔的几个人一唱完,后面就成了他们的自由活动了。

    话筒里小苏喊他,说是他的《梦驼铃》。他心里一热,他知道这个曲目是金处长给他报的。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就爱唱这首歌,小金说他唱得好。后来,他也唱过,可和单位的职工在一起,他感觉好像好多年很遥远的样子了。

    刘洪涛喝多了。他搂着金处长的脖子,两个人就在喧闹的歌厅里一人拎着一瓶啤酒碰着喝。

    刘:小金,你排挤我,你打击我,你恨我,是不是?

    金:刘处长,你喝多了,胡说啥呢。

    刘:你还是叫我小刘,我还是小刘,你还是小金。我今天给你说心里话,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

    金处长能不恨吗?十来年了,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不疼,但难受。

    “小金,我给你道歉。当年老处长说你喝多了,让我替你拿着那几瓶酒,我是看你不顺眼,就拿回家了,我不是贪那酒,就是想让你不舒服。老兄,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我们都是男人,我也知道你一向心宽,能让过兄弟我的。”

    这个道歉,金处长等了十几年!金处长说小刘,既然话说开了,那我原谅你了,你我还是十几年前的好兄弟。

    金老哥,这里人多,我给你老哥正个名!

    刘处长跌跌撞撞地上了那个榻榻米一样的台子,夺过麦克风,把音乐示意压成了暂停,大声宣布:我今天给我金老兄郑重道歉,十几年前不应该把单位的酒藏起来让他背黑锅,今天我在这给我老兄认错了!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是鼓掌。以前的老同事自然知道他们之间的这段过往,不知道的,等一会自然有人会给解释。

    刘处长醉了!大家都说。人们把他扶着躺在沙发上。

    只有他知道自己没有醉,而且比平时更清醒。十几年前的一个五一节前夕,全单位的人在外面聚餐,那时候单位还不叫省局,叫省站。

    那时候他是产业处的干事小刘,金处长还是小金,行政处的干事。他无法理解这个比自己早一年参加工作的小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精力,到处给人敬酒。他希望这个场子早点结束,他想回家看书,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场合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场合是属于小金这种人的。

    场子快结束了,已经有人在那里找人凑场子,说是到单身宿舍打扑克。他也不喜欢打扑克,什么斗地主,诈金花,他都不喜欢。他知道他们玩钱,不分领导还是一般职工,他们都在酒场牌场称兄道弟,这些他都不会。

    单位的车已经去送领导了,可是还有一箱酒没有喝。他就纳闷,你们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酒来。小金抱着那箱酒,走得晃来荡去的。他不反感这个人,但也谈不上喜欢。行政处老处长就说小金喝多了,小心把酒砸了,小刘你抱上,明天拿到单位,我们还要和站长打牌去。

    他的口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吩咐。小金就把酒放在那个花坛上,几个人扬长而去。他正在生气呢,你们打牌好像都成了工作,都是你们的理由!楼上有人喊,问刚才那个单位的人走完了没有,这是谁的外套。

    他上去看了,那个外套不是他们单位的,因为有一个包厢的人已经认领了。当他下来的时候,那个花坛上面什么都没有,他绕着花坛转了一圈,附近空荡荡的,没有东西,也没有人。

    他后来说什么都没有人信。谁会信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嫉妒小金,给他添堵!一个领导让他学会看到别人的长处……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在一个故事里,他成了主角,成了反面教材。

    刘洪涛躺在沙发上笑了,所谓的真相可能会帮到自己,最起码现在会起到这个作用。假做真时真亦假……